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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提起它,就会让人想起雄伟的高楼大厦,仿西式的华丽建筑;堆积着梧桐树的街道,穿梭在大街小巷的黄包车;女人低挽的头发和长长的旗袍;仿佛油画般的广告画报;纸醉金迷的百乐门和大世界,回荡着舞女们疲倦而动听的歌声……这个时代的上海,是全中国最时髦的地方,以及中国对外交往重要的窗口。西药、汽车、电器、小五金等各种外国工业品,还有各式各样的外国来客,都从上海涌入内地,而从内地输往国外的茶叶、丝绸、矿产等农产品,也沿着长江、铁路一路到达上海,再从这里装船转运到世界各地去。

然而,到了一九四五年,上海滩却在战火中褪去了纸醉金迷的锦绣,变得凋零枯萎、黯淡无光。哪怕是十里洋场的花花世界,也不复昔日那种灯红酒绿、歌舞升平的奢靡气象。

——随着中日战争的全面爆发,尤其是太平洋战争之后,日军强行接管了整个上海租界,使得这座摩登大都市完全跟资本主义世界市场断了联系,上海与欧美、南洋各地的航线完全断绝。从此再也没有洋油、洋面和各种洋货从遥远的西方世界运来,使得上海的贸易和金融中心地位迅速停摆。而唯一还能跟上海保持“贸易”关系的日本帝国,对待中国人的一贯态度,都是敲骨吸髓的压榨和掠夺。

于是,日本占领时期的上海,万马齐喑,百业萧条。大小工厂纷纷破产,外贸公司相继倒闭。香烟、糖、油、煤饼、肥皂等绝大多数生活日用品,都执行了配给制度,而且分量极少,质量也很差。作为主食的白米几乎从市面绝迹,或者仅限日本人可买。市民只能以玉米粉和土豆、山芋充饥。汪伪政府偶尔配给的“平价粮”,最初还是糙米和碎米,到了四五年的时候,多半都已经变成了拿掺有沙子的豆饼渣、变质的军马料和腐烂的杂粮磨制的混合面,不仅让人难以下咽,而且还有食后中毒的危险。

如果谁真的按照日伪殖民当局的配给粮食定额生活,那么可以断定和慢性自杀没有区别。

一时之间,兜售香烟和梨膏糖的小贩从街头消失了,商店里也是货品稀少,金发碧眼的洋人被关进了敌国侨民集中营。叮叮当当的有轨电车停止了行驶,夜晚的街灯也不再亮起……上海这座不夜城的风姿,顿时褪色了大半。犹如一位憔悴而贫病的美人,被坎坷的命运折磨多时,不复昔日的绝代风华。

但尽管如此,当运载着日本陆军大阪第四师团的商船缓缓驶入黄浦江,在十六浦码头靠岸的时候,这些被热带阳光晒得黑黝黝的日本士兵们,还是好奇地打量着外滩的高楼大厦,发出阵阵兴奋地欢呼声。

虽然此时的上海已经是繁华不再,但对于这些大阪士兵来说,好歹也要比锡兰岛那个鬼地方强得多了——不得不承认的是,虽然海军的咖喱饭确实挺好吃,可是咖喱的原产地却实在不怎么适宜日本人生存。在锡兰岛驻扎了几年下来,第四师团全体官兵人人身上都散发着咖喱的味道,总是抱怨着印度大米吃起来不合胃口,很多人还深受登革热、疟疾、皮肤瘙痒等热带盛行病症的困扰……当真是苦不堪言。

相对来说,上海的水土跟日本故乡就相似得多了,让他们有种回到了家的舒适感觉。

伴随着呜呜的汽笛声,轮船在码头靠了岸,一队队第四师团的士兵踩着跳板登上了岸,稍微活动了一下腿脚,就紧锣密鼓地投入到了卸货的工作之中——南洋的椰子干、椰油,锡兰的红茶,印度的咖喱香料,还有泰国的大米……这些都是第四师团一路上想尽办法搜集到的私货,宝贝得很,正一心要利用这个进驻上海换防的机会,在上海市场高价兜售,大赚一笔呢!因为担心码头的苦力私藏,所以宁可辛苦自己来卸货……

——日本帝国陆军序列之中最为另类的“商贩师团”,在生意经上的头脑果然是名不虚传。

与此同时,一队队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中国劳工,也被召集在码头旁边,等着上船出海。此刻都流着口水,羡慕地看着这些营养良好、脸色黑红的日本士兵,还有他们从船舱里搬出来的各种琳琅满目的好东西……看来这次要去的南洋地方果然富饶,就算好东西都要先给日本太君,自己好歹也该能混个肚子圆吧?

而在码头旁边的一间办公室里,汪精卫南京伪政府任命的上海市长周佛海,正笑容可掬地招待着前来办理劳工转运事宜的中西功大佐。只见他先是恭维了一番中西功大佐的年少有为,然后就絮絮叨叨地抱怨起了从附近乡下征召这批劳工的辛苦,还有如今上海市政府上下的生计窘迫——眼下即使是汪伪政府的公务人员,每天也只有两百克糙米的配给,外加每个月半袋面粉的福利,不要说养尊处优,就连吃饱都很困难。

所以,看着我们这回办事如此卖力的份上,日本太君是不是可以从手指缝里多漏些好处下来?

但另一边,中西功却在暗地里用一种颇为玩味的眼神,打量着眼前的这位上海市长,以及中国布尔什维克的创始人之一……很显然,对面的周佛海这家伙并不知道自己的另一个身份,否则这场面可真是够古怪的。

一个是成为了中共正式党员的日本军官,一个是投靠了日本帝国的中共建党创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