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到了十二月底,在英格兰已经被统治者抛弃的情况下,巴斯城俨然成了一个小小的独立王国。虽然跟其它城市一样停水断电没煤气,英镑钞票在城里也买不到什么东西,但市民好歹还有每天两百克面包的配给,而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时刻担忧明天的面包在哪里;有着能够遮风挡雨的房子,而不必躲在旷野中吹风;可以安心睡在家里的床上,而不必担心在梦中没命——在地狱模式的英格兰,这就已经很奢侈了。
所以,在这个平安夜即将到来的时候,安妮在忧心忡忡地俯瞰了一会儿街道尽头的街垒之后,还是尽可能地在脸上挂起笑容,走下自家的阳台,到厨房里帮母亲一起准备今夜待客的圣诞大餐。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踩着夕阳的最后一缕暮光,一拨又一拨的客人开始相继造访,前来参加莫尔蒙家举办的圣诞聚会。其中有隔壁的华莱士医生一家、两条街外的维斯哈特牧师一家、原本住在巴斯城外的农庄,如今逃到城里来投靠亲友的萨蒙德先生……林林总总,男女老幼,不下二十余人,各行各业都有。不过,他们基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绝大部分人都跟莫尔蒙一家一样,有着一头苏格兰人特色的红头发。
——因为苏格兰在不久前宣布独立,十分可耻地背叛了大英帝国的缘故,如今在英格兰土地上生活着的苏格兰人,就不由得收到了或多或少的排斥。巴斯城的情况还算比较好的,在一些特别保守和闭塞的小村镇,甚至有把定居多年的苏格兰人赶出去自生自灭的事情发生……面对这样的情况,生活在巴斯城内的苏格兰人,在越来越令人忧心的敌意目光之中,也不由得开始加强联络,互相抱团取暖。
所以,尽管巴斯城的市政厅为了粉饰太平,宣布在市中心的亚贝教堂举办圣诞庆典,广邀全城的绅士太太们参加。但不愿意看白眼的苏格兰人,还是宁可聚集在莫尔蒙家的客厅里,庆祝他们自己的圣诞节。
……
因为今天是圣诞节,安妮·莫尔蒙的母亲梅伦太太不仅在屋角准备了圣诞树,还很奢侈地燃起了壁炉,又在客厅长桌上点了三根蜡烛,并且拿出了珍藏的一听斯帕姆午餐肉罐头、一罐美国鸡蛋粉和几个苹果。
而今夜来访的客人,也知道在如今这该死的年头,每家每户的食物储备都非常紧张,而英镑钞票也变成了废纸,想要买吃的也无处采购,主人家里想要弄出一顿像样的圣诞大餐来招待那么多人,实在是非常非常的不容易,所以在来莫尔蒙家的时候,就都或多或少地带了些食品,算是凑份子,比如华莱士医生带来了一块咸牛肉和半磅糖果,维斯哈特牧师带来了一篮子自家庭院里种的土豆和洋葱,萨蒙德先生带来了两瓶威士忌和一瓶啤酒……如此总算是凑出了一桌子的酒菜,让莫尔蒙一家好歹没落到要拿老鼠肉来待客的地步……
总而言之,在昏黄摇曳的烛光下,就着桌上这些菲薄寒酸的酒菜,众人推杯换盏了几轮,不由得都有了些微醺之意,纷纷打开了话匣子——有人叹息着自己这些苏格兰人在巴斯城越来越不受待见,日后天晓得会变成什么样;有人抱怨如今城内缺医少药,想要弄几片阿司匹林都难上加难;有人担忧国家前途未卜,不知何时才能恢复秩序;有人回忆起被烧毁的房屋和被杀害的亲人,忍不住当众泪如雨下……
眼看着一场原本理应欢乐喜庆的圣诞聚会,就要变成痛哭流涕的诉苦大会,擅长打圆场的维斯哈特牧师赶紧站出来活跃气氛,走到屋角的钢琴旁边,借助微弱的烛光,娴熟地弹奏起了音乐——首先是几首活泼欢乐的民间小调,然后是英国人举办晚会的传统保留节目,世界级名曲《友谊地久天长》。
于是,借着微醺的醉意,还有难得的温暖,众人都从桌边站了起来,操着各式各样的嗓音,引吭高歌:
“……怎能忘记旧日朋友,心中能不怀想?旧日朋友岂能相忘?友谊地久天长!
友谊万岁!朋友,友谊万岁!举杯痛饮,同声歌颂友谊地久天长。
我们曾经终日游荡在故乡的青山上。我们也曾历尽苦辛到处奔波流浪。
友谊万岁!朋友,友谊万岁!举杯痛饮,同声歌颂友谊地久天长。
我们也曾终日逍遥荡桨在绿波上。但如今却已劳燕分飞,远隔大海重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