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鸾这才知道他早来了。
当时自己刚刚苏醒,深深后悔那天不该说外祖母的事,便想交待王诩,然后揭过那一刹茬儿,没想到……,好巧不巧让萧铎听见了。
“怎么?”萧铎本来就因为眼睛不适而烦躁,再加上这些话,以及王诩的隐瞒而更加烦躁,“解释不了?还是在琢磨怎么编个借口啊?”
凤鸾觉得他今儿的脾气特别大,想要对嘴,又生生忍住了。然而外祖母和人偷情不贞的事,告诉王诩还勉强说得过去,毕竟和他相关,告诉萧铎,就纯粹是在揭长辈的丑闻了。
可是眼下这种情况,要是不说,就得另外撒谎来弥补,----通常一个谎言,需要更多的谎言来圆,越编漏洞越大。
萧铎眼中光线好似暴雨来临前的大概,闪着幽暗的光芒,忽明忽灭,深处是波涛汹涌的海浪翻飞,豁然起身,“行了,你不必编了!”
“自本王醒了以后,就一直觉得视线不清。”对于萧铎来说,凤鸾和王诩虽然叫他愤怒,但暂时无法改变,眼睛却是要赶紧治好的,“这是怎么回事?”
太医琢磨了一下,“可能是因为王爷用嘴吸毒,毒素离眼睛比较近,所以刺激到了眼睛,我给王爷开点清心明目的药,喝喝看。”
萧铎听他语气还算平常,稍稍放心,转而厉声道:“不许对任何人说起此事。”
太医战战兢兢应下,“是,下官明白。”然后又建议,“要不……,还想之前那样用银针拔毒?在脸上也拔一拔,或许好的更快一些。”
“之前?”萧铎眉头一挑,“你之前用银针给本王拔过毒?”
“是的。”
萧铎不喜欢在脸上用针,犹豫了下,“先开药吃吃看,再说罢。”继而想起一件事,当时自己和凤鸾都中毒了,太医一人分身乏术,王诩和高进忠会不会争执起来?难道是因为先给她拔毒,所以自己耽搁了,眼睛才会看不清?
他并没有责怪凤鸾的意思,只是想知道当时情形,便问:“当时你先给谁拔毒的?”
太医老老实实回道:“当时情况紧急,怕耽搁了,下官给王爷拔毒,王妃那边,是王公公用的银针。”
王诩用针?萧铎想象了一下当时的场景,眸中火光四射,手上紧紧握成拳,关节白亮白亮的,正要发作,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王爷,霍连王过来看望。”高进忠在外面喊道。
“请进。”萧铎强忍怒气,挥手让太医先行退下。
“端亲王可好些了?”塔司图先是问询客套了一番,然后说起霍连大妃让人投放毒蛇的事,斩钉截铁道:“这件祸事都是大妃犯下的错,她的奴仆已经被处死了。”
萧铎正在气头之上,冷声道:“下人虽然该死,但却是受了大妃的指使才投放毒蛇,大妃不仅失德,还破坏霍连和中原朝廷的关系,想来霍连王亦是明白这个道理。”顿了顿,沉声问道:“不知霍连王打算如何处置?”
塔司图听他搬出“失德”和“破坏霍连和中原朝廷的关系”,便知对方怒气深重,不严惩大妃势必不能让对方罢休。因而略一沉吟,便道:“如此失德之人,自然是不配再忝居大妃之位,这件事我会立即宣告草原子民,然后……,再让大妃过来赔罪。”
言下之意,并不想处死霍连大妃。
萧铎“哦”了一声,“当时王妃性命堪忧,本王替她吸毒……”即便如此待她,却也捂不热她一颗冰冷的心,不由更恨,“要是本王和王妃不幸死了呢?两条人命就那么不值钱!”
这不是没死吗?塔司图心中有些腹诽,但是理亏,只能强忍不满,解释道:“还请端亲王息怒,大妃出自势力最强大的海河部,那里的人都是帮亲不帮理,若是现在就处死大妃,只怕会引起草原上的。”顿了顿,退让的补了一句,“但是像大妃这种丧尽天良的女人,上天肯定会惩罚她的,不得善终。”
萧铎不依不饶问道:“哦,那天意是什么时候?”
塔司图听他咄咄逼人,忍了忍,“最迟明年春天。”
在中原朝廷回去后,还没有等到春天,来自海河部失去位分的前任大妃,就在其他妃子的设计下,不幸病死了。至于伊勒莫,倒是歪着脖子躺倒了春天,但是某天却被一条突然闯入帐篷的游蛇惊吓,彻底拧断了脖子,丢了性命。
这一连串的变故,引得霍连王塔司图勃然大怒,在他暗暗咒骂姬妾儿子们被人挑唆时,海河部也动荡不安,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而现在,萧铎让人送走了霍连王,自己靠坐在椅子里面,没有报仇后的喜悦。满脑子都是太医的那句话,在不停飘荡,“王妃那边,是王公公用的银针……”
----王诩,你胆子真是不小!
怎么回事?高进忠清清楚楚的说,是午时三刻。
这个时候,为何自己却感觉是天快要黑了?莫非是自己还没有休息好,所以视线不清?他不是十几岁的青葱少年,本身性格沉稳,不打算一惊一乍的急着求证,而是不动声色。
先压下心中的惊慌,问道:“王妃那边如何?她有没有事?”
“王妃没事,之前醒来过一次,不由后面又睡过去了。”高进忠回道:“太医说了,王妃的毒血处理的很是及时,而且……”把后面“多亏王公公用内力护着王妃心脉”,以及“王公公给王妃针灸拔毒”给咽了回去,改口道:“多亏王爷亲自替王妃吸毒,所以才无性命之虞。”
“那就好。”烦躁中,萧铎总算听到了一个让他平复的消息,他自己坐了起来,却是一阵头晕目眩,不由稳了稳身形。
高进忠忙道:“王爷刚醒,还是再睡一会儿罢。”
萧铎想去亲自看看凤鸾,奈何实在不行,只能再次问道:“王妃没事?”
高进忠知道他的担心,赶紧道:“王爷,这事儿奴才敢撒谎吗?王妃真的没事,你就放心的歇着罢。”人说红颜祸水果然不假,王爷之前多么冷静沉稳的一个人,偏偏遇到凤氏,为了救她,竟然连性命都不顾了。
唉,真是命里的克星啊。
“她没事就好。”萧铎喃喃,心中努力镇定,她没事就好,自己估计是因为余毒未清,所以视线不明,那就先休息休息就好了。
第二天醒来,他第一件事就是往外看天色,可惜帐篷遮盖的严严实实的,帐篷里只有几盏昏暗的油灯,总觉得……,不是太明亮的样子。前几天也没有留意,是不是草原的油灯就是这样,灯芯太小了。
高进忠进来服侍他,洗漱穿戴完毕,然人端了肉粥和甜糕上来,“太医说王爷眼下身体虚弱,让吃一些容易消化的东西,除了肉粥,还有特意蒸的鸡蛋甜糕。”
萧铎默不作声的拿起东西开吃,他的身上并没有伤口,只是因为蛇毒入嘴,让头脑的昏沉比凤鸾更严重,身体的机能基本正常。
只有……,视力不太正常。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心里闪过一千个,一万个疑惑,怕耽误病情,正想让高进忠叫太医单独进来一趟,问问情况。
红缨从外面进来,欢喜道:“王爷,王妃娘娘醒过来了。”
萧铎把眼睛的不适丢在一旁,当即起身道:“我去看看她。”猛地站起来,却有一阵轻微晕眩,顺手抓了旁边的高进忠,见他开口要劝,打断道:“本王没事,就是起的猛了一些。”
高进忠知道自家主子的性子,他都先开口反驳了,自然是不听劝的,心下埋怨红缨来的不是时候,紧紧的跟旁边,“好,奴才陪着王爷一起过去。”
萧铎走出帐篷的一刹那,顿时心底一凉。
之前还可以安慰自己帐篷里面光线不好,然而出来,天色仍旧是一片灰蒙蒙,哪里像是早上?完全就是黄昏刚要入夜!不能置信的摸出怀里的西洋表,看了看,指针是辰时三刻,的确是早上没错。
“王爷?”
“不用扶了。”萧铎忽然觉得莫名烦躁,眼睛看不清,简直比受伤还要令人情绪暴躁,强忍了心里火气,“本王想自个儿静一会儿。”
高进忠不明白主子怎么了,但脸色还是会看的,当即退后了几步。
太医说了,最近千万不要让王爷动气,免得余毒未清,在血液里流动的更快,反而对调养身体不利,要尽量保持心情平和。
然而萧铎的心情注定不能平和,他站了一会儿,往临时给凤鸾安置的帐篷走去,不耐烦的挥退红缨,然后静静站立。心下打算,等下千万不要让她看出端倪,尽量做出平常的样子。
忽然间,里面传来细微的女子声音,“这些天辛苦你了。”
“都是奴才份内的事。”王诩语气恭谦,却又透着自然而然关心,“只要王妃娘娘没事就好,一点累,不算什么。”
萧铎心里微微不是滋味儿,自己以身犯险,为她吸毒,现在眼睛还看不清楚,也没见她想起自己,反倒感谢一个奴才。
凤鸾又道:“原本我以为自己要死了,所以说了那些话。”她幽幽一叹,“罢了,你只当是没有听到过吧。”
什么话?萧铎心头不由自主一跳。
“好。”王诩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