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来,谢迁言语就充满攻击性,让沈溪感觉根本无法跟谢迁讲理,此时两人相见,不像是政治上的盟友,而是对手。
沈溪心想:“你谢老儿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开骂,面目可憎,比起我跟刘瑾斗还要来得累人……”
沈溪板起脸,道:“阁老想让学生跟阉党斗,却又要求这要求那,处处束缚人的手脚,难道不是强人所难吗?”
谢迁气呼呼地道:“老夫对你要求太多?也不看看如今朝局,你定下什么国策,非要厉兵秣马,蛊惑陛下进入军事学堂,甚至让陛下御驾亲征,朝堂上有人反对你吗?还不是看在老夫面子上?”
“沈之厚,你要知道,你是大明臣子,理应忠君体国,现如今大明皇室连子嗣传承都没有,你居然鼓动陛下御驾亲征,是何用意?”
沈溪心中对谢迁非常抵触,就算他有很多道理可说,但也知道,根本就说服不了谢迁,因为他跟谢迁之间存在很大隔阂。
这隔阂主要在于两人出自不同时代,沈溪没有传统儒家思想牵绊,而谢迁做什么事都瞻前顾后,天地君亲师的理念根深蒂固。
在沈溪看来,若朱厚照不适合当皇帝,与其让他在京城浑浑噩噩,祸害不浅,不如到边塞领兵,跟鞑靼人作战,就算战死,也好过于当个混吃等死还贻害无穷的孬种。
沈溪摇头:“若阁老如此定性的话,那学生无话可说,阁老请回吧!”
……
……
此时的沈溪,不再逆来顺受。
自打到了这时代,他忍耐得太多了,从六岁小屁孩开始,他就感觉自己被一双大手支配。
这双大手,就是时代。
所有一切都要被封建礼教束缚,无论是读书、生活、做官、领兵等,都有礼教管束,以至于他根本无从发挥。
这次好不容易获得权力,可以随心所欲按照自己想法行事,但就算是他的盟友谢迁也不能理解和支持,这让沈溪非常郁闷。
谢迁被下逐客令后,没有马上就走,瞪着沈溪,好像要将眼前的少年看透一样,许久后才黯然摇头:“或许真不该让你回京城。”
沈溪有些羞恼:“难道我想回来?我安心在湖广,想按自己的想法治理一方,刚有起色便调任;等到了西北,我训练兵马,整顿边防,原本也可以做得很好,谁知道又被调走。”
“如今回到京城总该好了吧?谁知道当官并非是一心为民,而是要跟掌权的阉党斗来斗去,时时刻刻都要绸缪利害得失,阁老自己便身处这样的环境,应该知道其中苦楚才是!”
谢迁厉声喝道:“是你自己选择走科举之途,入朝为官,现在却在老夫面前诉苦?”
沈溪正视谢迁,针锋相对:“阁老要教训,也得弄清楚事情始末,现在我不想跟阁老做解释,若阁老觉得我实在不可雕琢的话,那从现在开始,大道朝天,我们各走一边。”
“今后我如何执掌兵部,如何跟刘瑾斗,阁老不必干涉,或许阁老可以选择致仕回乡,当一个闲散之人,来个眼不见心不烦,这样便可以轻松解脱!”
“放肆!”
谢迁怒不可遏,“这就是你跟长辈说话的态度?”
沈溪道:“同殿为臣,本无长辈与晚辈之分,我现为兵部尚书,本就不为内阁统辖,阁老若觉得我在这位子上不合适,可以去陛下面前弹劾,此时说再多的话,都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狂妄!无知!放肆!”
谢迁非常生气,以他心高气傲,被同辈人教训都咽不下这口气,别说是被沈溪这样一个后生晚辈教训了。
但他在斥责沈溪的同时,发现自己根本管不到沈溪。
沈溪不是他下属,内阁和六部本身就相对独立,只有在皇帝器重的时候,阁臣才可以凌驾于六部尚书之上。
严格说起来就算谢迁说自己是沈溪长辈都很牵强,因为他孙女谢恒奴不是沈溪正妻,只是妾侍,而且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若沈溪发起狠来,甚至不用把谢迁当作长辈看待。
沈溪不想理会谢迁,本身就因为刘瑾的事情让人心烦意乱,再跟谢迁做口舌之争,实在没必要。
沈溪道:“无论阁老如何看待我,请阁老尊重这样一个事实:现如今兵部由我执掌,兵部大小事务也由我主持,阁老可以发表建议,但我是否采纳,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阁老不必担心我会投靠阉党,我跟刘瑾势不两立,很难在皇帝面前共存。阁老可以放心回家等着……我自己就可以对付刘瑾及其党羽,不需别人指手画脚!”
紫禁城,乾清门内的端宁殿,此时正在进行一次特殊宴席。
这次宴席主持人乃张太后,而参与这次宴席的主宾则是既定皇后夏氏的父亲夏儒,陪同参加这次宴席的有张懋、张鹤龄、张延龄等勋贵,此外礼部和鸿胪寺、太常寺、太常寺的官员陪同。
照理说,太后在皇宫内苑宴请国丈,于理不合,毕竟太后正在服孝期,应深居简出。
但张太后地位非同一般,弘治朝她可说集皇帝万千宠爱于一身,在后宫说一不二,完全已凌驾于宫廷礼法之上,很多时候都随性而为。
宴席是晚宴,但黄昏时宴席便已开始。
夏儒刚被拔擢为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乃是从一品的武职,初步拟封爵庆阳伯,在朝中有了一定身份和地位,这次应邀赴宴主要是谢恩,不过他更关心的却是自己的女儿几时能进宫门。
虽说大婚在即,但似乎当今皇帝对于这次婚事并不那么上心,只有张太后和太监高凤两边奔走。
张太后对长相儒雅斯文的亲家公很满意,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除了让大臣敬酒外,她不时问询夏儒一些日常生活情况。
夏儒起身回道:“……太后娘娘,臣抵达京城以来,衣食住行都得到很好照顾,尤其是饮食,三餐几乎都是江南口味,臣非常满意……小女身体康健,随时都能入宫完婚,有劳太后娘娘挂心了。”
张太后满意点头:“看来礼部和鸿胪寺办事妥帖,这次婚事,定能顺利进行!”
在场大臣跟着点头应是,宴席间一片欢声笑语。
张太后突然想起什么,询问服侍一旁的高凤:“高公公,之前不是让人去通知皇上了吗?他人呢?”
高凤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忍不住抬头看了殿门口正向他摇头的小太监一眼,想了想凑到张太后跟前,小声回道:“太后娘娘,今日陛下并不在宫里……”
张太后脸色瞬间黑了下来,不耐烦地道:“派人去催请,总归要让皇上回来一趟,今日务必要见一见国丈,日后就是一家人……唉,哀家已经跟他说过,难道他就这么撒手不管?到底是谁大婚?”
高凤不敢耽搁,赶紧告退去找人传话。
这边与宴的夏儒察觉到张太后的脸色不太好看,大概猜想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以他目前的身份不敢多问,就算他是国丈,但还没正式被皇帝召见,就算女儿被指定为皇后,但在没有大婚前存在变数,只能谨小慎微行事。
张太后教训完高凤,回头又问在场大臣:“如今皇上到底在忙什么,为什么连皇宫都不回来?”
大臣们原本谈笑风生,听到这话,顿时沉默下来,没有一人愿意出头。
张太后环视当场,目光落在地位最尊崇的张懋身上。
张懋实在躲不过,只能站起来回答:“回太后,兵部沈尚书回朝,定下两年强兵国策,陛下近日多半是为此操劳!”
张懋这话说出来,没一个人相信,就连张太后也知道张懋是在搪塞。朱厚照沉溺吃喝玩乐之事传遍朝野,之前谢迁告状,张太后就派人调查了一下,总算是知道了自己儿子日常所作所为,这会儿说朱厚照勤于军务,一听便荒诞不羁。
张太后不想说破,皱眉问道:“国策?之前似乎听谁提及过,大明要强兵,加强边军建设便是,怎么京城这边忙碌起来了?这事跟皇上有什么关系?”
这下张懋回答不出来了。
张太后的弟弟建昌侯张延龄适时站起,笑呵呵道:“太后有所不知,沈尚书一回朝,就说要在两年内平掉鞑靼,还说要开办什么军事学堂,培养精兵良将,陛下不但一口准允,还说会亲自到学堂读书,更是定下两年后御驾亲征的承诺,满朝上下没人敢忤逆陛下!”
张延龄把话说完,与宴大臣打量的不是张太后,而是之前一直蒙在鼓里的新国丈夏儒。
夏儒低着头,心中非常奇怪:“陛下要御驾亲征,这些人看我作何?”
张太后眉头紧锁:“真是荒唐,皇帝说他要御驾亲征,可哀家如今连皇孙都没看到,而且哀家就这么一个儿子,若出什么偏差,谁能担待?他沈之厚么?”
言语间,张太后对沈溪非常不满。
在场那些勋贵和文臣都颇为不解,太后这是怎么了?
这件事您老人家又不是一无所知,照理说知道了就应该尽快劝阻皇帝,何至于到现在才说?
或者说是趁着酒宴借题发挥?
没有人了解张太后的心态,也就无人搭茬。
恰在此时,刘瑾急匆匆走进殿来,到了张太后席桌前,跪下磕头:“太后娘娘,陛下让老奴回来传话,说是今晚不回宫了!”
张太后宴请准国丈夏儒,朱厚照居然不出席,这让张太后感到颜面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