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伏
近来时候雪虽然停了,可空气却越发刁钻,加之庭院深深之中积雪无人清扫,吹拂而过的风便愈发寒凉,偌大的凤鸣殿便被这一阵一阵的凉风吹得越发萧条寂寥。
这样清冷萧索的地方因着少了四处走动伺候的下人,饶是仍会送来新鲜的炭火暖帐,可那寒凉却渗进了每一条房梁的原木纹路中,任是再暖也终究暖不红火,暖不热闹。
明色端然坐在正厅之中,听着袅烟进来的脚步声,眼皮也不抬一下,从前那样骄傲的狐眼玉面上琉璃生花,如今却有些没了生气,“方才外头吵了些什么,回音穿堂而过绕梁三尺,听着十分聒噪。”
袅烟匐跪在地上道,“王后娘娘,是看守的侍从之间起了一些冲突,如今已经化解了,倒是扰了娘娘的清净。”
“清净?”明色唇角冷笑,泛起的却是阵阵苦涩的涟漪,“本宫何时喜欢过清净,如今不过是被逼着不
得不清净罢了,我们这般跌入井底的境地自然是要被人在脚下狠狠踩上几脚的,曾经何等风光,今日便何等凄凉。”
袅烟听着这话死气沉沉的,半点没有明色往日高处凌人的气焰,“王后娘娘果真要这般销寂下去吗?”
明色这才张开半无光彩的狐眼,目光略过偌大空洞,虚有其表的厅室,仿佛那火光都被这份凄清惨淡的氛围冲蚀得兀自熄灭,“如今只得任人宰割,尚且凭着一场战事保住性命,竟还妄想着能平地起身,独冠后宫吗?西芮的战事尚不达安阳,也不知父亲作战如何,若是胜了,那颗羌部落首领的脑袋便能证明我的清白,若是败了,若是父亲果真有猫腻,莫说安然坐在这里任人欺凌,就是这颗人头都不保,诸多未可知后边是荣耀满门,还是株连九族,你说,本宫除了这般还能做些什么?”
她说着,才将目光投放在袅烟身上,看着她俯身跪地大腿上染透衣裳的血有些染在了地毯上,刺眼得厉害,便只觉头穴处突兀起来,精致的眉头微蹙道,“你这是做了什么?身上有伤既不好好养着,总是要出
去做什么?难道就连你也嫌弃凤鸣殿残破不惜往日,就是残着一条腿也要挣扎着跑出去,同他们一般另寻新主,自谋出路去吗!”
心头这样盛怒着,胳膊猛然一掼,案上新沏的香茶便一齐在空中划过个决绝的弧度,杯盏落地在绒毯上滚动起来,倒是那腾着热气的茶水朝着袅烟的脸上飞过去,袅烟来不及躲闪,只能侧开头,便觉得下颚脖颈处连着衣襟一阵滚烫的热意袭来,面上眉头被那一阵滚热刺激得微皱,身上却纹丝不动,只侧过去与明色叩头道,“王后娘娘息怒,您也知道的,倘若我们整日困在这里足不出户,便对外头的事一无所知,今日一早奴婢便出去打听消息,听闻未央殿那位娘娘身子不适,便守在一处暗中瞧着,几个进进出出,最后便是常侍海阳将槃玖殿圈养的那只白鹿送进未央殿,听着说似是因为白鹿有灵,能保佑姜妃与她腹中的龙子平安,那未央殿里头才消停下来。”
明色静静听着,略作沉思,方才玉面上凛冽的面容才缓缓平息下来,嘴角冷笑起来,十分不屑,“如今那位自己身上带着保命锁,便胡由着借以装疯卖傻,
哪里是身子不舒服,分明是心里头不舒服,她这些日子一直平静无奇,本宫还以为当初竟是公子伏宸一厢情愿,如今看来,她到底是在意的。”说着便冷哼起来,面上寒凉微青似是有些狰狞起来的前兆,“在意又如何,人都已经死了,如今便只想用一头白鹿慰藉相思吗?”
分明是她如今在劣势之下备受煎熬处境,如今想着姜如笙那副黯然伤神的模样竟仿佛居高临下睨着一出好戏,该是恨到如何地步才能如此。
袅烟道,“王后娘娘,奴婢有一计许是能帮助娘娘脱离如今境地,只是…”她将头深深叩在地上,这样模糊着说了两个字,明色也瞧不出她脸上的神情,般问道,“只是如何?”
下头的人似是犹豫了许久才生生蹦出几个字,“只是此法有些冒险,一旦被人发觉,后果定是奴婢与娘娘承担不起的,不知娘娘可愿一试。”
不到万不得已她实在不愿用此法,如今不只为了明色,她也是有私心的。
倘若明色仍旧是如今这个位同冷宫的王后,那她袅
烟就是这宫中的人下人,行动多受限制,妹妹的踪迹更是大海捞针一般。
那边明色听了这话,沉吟了许久,似是有所思量,最终面上微凝问了句,“会比如今的境地更加不堪吗?”
袅烟道,“如今王后娘娘不过是等待黎明的黑夜一般,不知暗处潜伏何物,也不知能否等到黎明,便坐在后位上摇摇欲坠,惶惶终日,若是此番冒险一旦被发现,那奴婢以为定然是罪加一等,王后娘娘与奴婢将死在在这黑暗之中。”
明色听了这话却格外冷静下来,道,“几成胜算?”
“五成。”
明色那双迷离彷徨了许久的狐眸终于找到一个方向一般,射出下定决心的光亮,“为何不试一试?谋事在人,剩下的便交给天意罢了。”她看向袅烟,“你说,是什么?”
袅烟便起身朝明色那里凑近了些,地上瓢泼的茶水早就凉透了,如今这样过去只能闻见一阵茶水冷掉的
苦涩,她凑到明色眼前,从怀中细心掏出一包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布团,两手将布团打开,明色指纹间传来一股扑鼻而来的香。
那香气涌进筋脉各处,叫人身子一瞬间酥软至极,周身燥热,全身轻飘飘的,仿若置身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