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敏仪先把汤愿送回医院,再返回派出所等着杭启新。她停好车,刚走进派出所的公共区域,就听见有位民警在叫自己的名字。
“谁是郑敏仪?”
“我,我是。”郑敏仪迎了上去,“有事吗?”
“你跟我进来一趟。”
民警带着郑敏仪到了电子门后面的一个小房间里。
房间不大,有一张桌子,两边各摆了一把椅子。杭启新和另外一名民警面对面坐着。见到郑敏仪进来,民警起身给她拿过一把椅子:“请你过来核实一些情况。”
郑敏仪纳闷——核实情况,不是应该把自己和杭启新分开询问吗?看样子,是例行公事?
民警把记录本翻过去一页,郑重地对她说:“是这样的。对方一共五个人,其中一个说看到杭先生持刀行凶,当时你在场,说说情况吧。”
郑敏仪愣了愣,说:“我没看到他拿刀。绝对没有!警察先生,对方是诬陷啊。”
“是不是诬陷,也要等我们调查结果。现在我们就是在调查,你这位朋友完全不配合。”说着,民警笑了笑。
郑敏仪急了:“杭启新,你怎么能不配合呢?总得说点情况吧。”
“说什么?”杭启新面露愠怒,但这股怒气不是冲着郑敏仪来的。他很耐心地说,“你是脑内的,你不知道光感受器的问题吗?”
郑敏仪闻言一怔。
民警听不懂,敲敲桌子,问道:“什么‘器’?”
杭启新刚要瞪眼睛,被郑敏仪拍了一下肩膀。他蹙着眉,忍下不耐烦。说道:“有光照进视网膜,光感受器的神经细胞将光线的信息传输到大脑,这就是眼睛如何看到东西的。但是在视网膜的一个小区域里,没有光感受器。这叫‘盲点’。每个人都有盲点。”
民警的眼球在眼眶里来回转动起来。盲点?在哪?
“你不会注意到这个盲点,因为我们的大脑非常聪明,会猜测盲点里有什么,并主动填补空白。”
民警张大了嘴:“什么意思?”
杭启新一旦进入专业领域便浑然忘我,往前凑了凑,认真地给民警解释:“有时候,我们确定自己想要看到什么,大脑皮质就会把这种‘想要’转化为视觉现实。这就是说,我们看到的一部分事实、东西、画面、只是幻觉而已。”…“好吧,我给你举个简单的例子。你会打牌吗?”
“过年的时候,陪我爸打打麻将。”
“那你有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上一圈你坐庄,你手里的牌有机会凑成高番,只要胡牌,另外三家全清。你只缺一张八条。可是,直到别人胡牌了,你都没有拿到自己想要的牌。那时候,你的脑子里都是那张八条。下一轮摸牌,你的牌还是有非常大的几率算出高番,这时候你看到手里的牌有一张八条。你打过几圈,再仔细看手里的牌,八条却没有了。”
民警拍的一声使劲拍打桌面:“太有了!两杠啊,
我就觉得我有个三饼,能胡四五饼。我看着我妈打出五饼我直接推牌了,结果三饼变成了二条。怪了就,我当时真的是认认真真看到三饼啊!”说到这里,一声长叹,“我妈在我脸上画了六头猪。”
郑敏仪噗嗤一声,乐了。她笑得很不合时宜,却又在情理之中。
杭启新非常严肃地说:“人的大脑不只是身体的司令塔,有时候它会自作主张,比方说我们的记忆。你目睹了某件事,你觉得那件事已经被深深印在了脑子里。但是你之后所看到的人、听到的声音、看到的文字、闻到的气味、都有可能影响你的记忆。不是因为你记忆力不够好,而是因为大脑会将视觉信息、听觉信息、触觉信息、嗅觉信息、综合分析,继而分类储存。在这个过程中,新的信息就有可能改变甚至是替代旧的信息。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了?别怕,别怕,这个不是普遍现象。”
笑着的郑敏仪偷偷瞥着杭启新,看着他认真又专注的神情,心里忽然有些异样的感觉。
杭启新继续给民警科普:“我不是说那几个人冤枉我。当时他们的确是看到我打了他们的朋友,担心我手里有武器伤害他们的朋友。不管是想看到什么,还是不想看到什么,都是一种强烈的期盼。那时候,柳研司就在我前面,挡住了他们的视线,按理说他们是看不到我做什么的。但是他们的大脑主动填补了这一块空白——他们担心我手里有刀,大脑皮质就把这种强烈的期盼转化成了视觉现实。其实这事很好办,当时他们是录了视频的,你们要过来看看不就知道真假了。”
民警纳闷地上上下下打量着杭启新:“你不是车行老板吗?”
杭启新皱着眉头,抹了把脸,指着民警的口录本:“刚才说的那些,划掉吧。”
划掉…
民警哈哈大笑起来,继而对郑敏仪说:“不好意思啊,这是程序。你在现场,我们就得录份口供。你签个字就可以出去了。”说着,把口录本递给郑敏仪。
好么,就一句话——我没看到他拿刀,绝对没有。警察先生,对方是诬陷啊。
签了字,多问一句:“警察先生,他什么时候能走?”
“还要再等等。”
郑敏仪不好多问,只能对杭启新了句:“我等你。”
杭启新没吭声,也没点头。
郑敏仪走出小房间的时候,听到警察问他:“那些记者提到的‘自杀者’是怎么回事?”
门关上了,她的心却留在了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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