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说话就是答应我了？”

“走吧？我们去广海国际饭店？”

这男人还在喋喋不休。

“哎呀，你怎么这么烦…”程静妍不耐烦地挥挥手。

那不是梦境，而是真实的。在这条林荫道的尽头，程静妍远远地看到一男一女，身高差很大的两人，那身影，那姿态，她一眼就能认出…

她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不想在这个时候碰面，不想打扰小雪…

她和小雪的单恋联盟，在这个时候宣告解体。

李哲学长喜欢语珊？

即使楚佳桃再迟钝也能看出，李哲除了一开始和自己礼貌地聊了几句，之后的注意力便一直在语珊身上。那种小心翼翼，那种殷勤，那种近乎卑微的姿态，是他在面对自己时绝没有的。偷

偷地观察着他，楚佳桃有些怅然，是不是当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一个人就会变得比平时的他更加不自信？因为不自信，所以连平时自身一半的魅力也无法施展，全身紧绷、表情僵硬、行为笨拙、语无伦次…是不是只有那些在喜欢的人面前能自然展现自我的人才有机会赢得对方的回应？反过来说，是不是只有那些真正温柔和聪慧的人，才能透过表象，看到那些因为喜欢自己，在自己面前丢掉了平日的骄傲的人内在的本质，才能看穿他们因爱而变得卑微的暂时状态，才能懂得回应那些真正爱自己，值得自己珍惜的人？

现在站在一旁，楚佳桃觉得自己的头脑变得很清晰，看问题也变得透彻，或许这就是一个人的好处，一个人能冷静地审视，一个人能仔细地思考，一个人的时候，不至于因为紧张、焦虑、慌乱而失去了惯常的智力…但是当她和陈时宇交往时，楚佳桃知道自己尚不具备这种透过表象看本质的智慧，或者说她其实并不在乎陈时宇在自

己面前的姿态是卑微还是骄傲，她在乎的，是自己是否能够承受他想给自己的那些美好的、明媚的、灿烂的爱，她在乎的是，是一旦她接受了这份爱，它是否还能维持它原有的样貌，还是会随着时间一点点消逝…她恐慌、不安，她觉得爱就和时间一样，就和流水一样，终会消逝而不能挽留。所以，一个人能冷静，一个人能淡定，一个人能安全地生活…

“小桃？小桃？”

李哲的呼唤将楚佳桃从思绪中拉回，刚才因为李哲一直在和林语珊说话，楚佳桃则陷入自己的游思。哎？他现在在和自己说话吗？

“啊？”楚佳桃慌忙回应。

“上次话剧社活动，张建决定在正式参加大学生话剧节之前先在学校里进行一次预演，时间就安排在5月。在这之前你可要快点回社团排练啊！”李哲道。

“是吗？好的…”楚佳桃面有难色。她刚刚

正犹豫着要不要和李哲提议更换主演，只不过一直没有时机。大学生话剧节本就已经让人压力很大了，但是那是在一群不认识的人面前表演，楚佳桃觉得倒还好，而在学校进行预演就意味着要在许多认识的同学和老师面前演出，到时候说不定还会有她不愿意看到的人出现…这种压力想象起来竟让人觉得比大学生话剧节大得多。

“林语珊，要不你也来看看我们的排练吧？你也可以帮忙看看剧本…”李哲随即向林语珊建议道，他的注意力再度投注在了林语珊身上。

楚佳桃明白了，刚才其实李哲只是顺便通知自己有演出的事，他更关心的是希望语珊来看排练。这样，他们就又有接触的机会了…

因为没办法直接邀约，所以只能拐弯抹角地选择这些能间接见面的方式，哪怕只是因为一些机缘能远远地见上一面，心中也觉得满足。这种感觉楚佳桃能理解，当时，她不也是为了能接近萧琦才加入话剧社的吗？可是，接近了又怎样？

这种方式只能满足像她这种只需要远远地看着就能得到满足的人，对于那些渴望和倾慕的人真正在一起的人来说，这种若有似无的靠近是很痛苦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她这样略带自虐倾向，享受“一个人的恋爱”啊。

其实，“一个人的恋爱”又分为许多种，楚佳桃觉得自己甚至可以称得上这方面的“专家”了。“我爱你，但与你无关”，这种心情可以是仅仅关乎于自己的自娱自乐，也可以只是一些人在没办法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时的自我安慰。楚佳桃因为本身习惯自我保护与逃避，所以属于前者，她只需要心中装着一个人，怀着一个美好的梦，远远地看着一个人的身影就可以了，无关于亲密接触，无关于占有。但有的人的最终目的是得到对方，这时候这种话不过是坚持喜欢一个人的执拗借口，是告诉对方“我不会放弃”的宣言。可是这种感情会随着对方被其他人占有而渐渐破坏，到了那种时候，有人会选择放弃，有人甚至

会由爱转恨，因为最初的目的就是占有，所以不可能永远甘心于保持距离，不可能一直坚持“一个人的恋爱”。不过，后者才是一般人的恋爱吧？前者多少有些病态。但病态又怎样呢？她还是没办法走出自己作的茧，或许，一辈子都只能这样了吧？

对于李哲这样的邀约，林语珊一向觉得很为难，因为表面上没有什么理由拒绝，而她自己又因为清楚李哲的内在动机而觉得理应拒绝。她只能先表面答应，到时候再找个理由推脱，可是这样就有可能给一些人造成错觉，让他们产生希望，还会有戏耍别人的嫌疑。

对了，李哲还不清楚她有男朋友的事吧？不如趁这个机会表达出来。

“嗯，我和我男朋友都很喜欢看话剧呢，经常会去看。”林语珊知道忽然提到“男朋友”三个字有些突兀，但这种突兀可以当作一种暗示，只要稍微能听懂话的人都会明白其中含义吧。

一直以来，李哲都怀着一种自欺欺人的希望，希望林语珊根本没有男朋友或已经和这个很少露面的男朋友分手了，听到林语珊的话后，他的心一沉。

他们已经走到教务处的门口，林语珊笑着对楚佳桃说她在门口等，此时楚佳桃和林语珊说了什么，林语珊又回了什么，对李哲而言都已经变得模糊，他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从来就没有开始过的恋爱，在这平平常常的清晨，以这种平平常常的方式，忽然失落。

楚佳桃作为旁观者，内心感叹，“我爱你，但与你无关”有时候或许还有第三层意思，就是在这种“自娱自乐”和“渴望占有”之间徘徊着的，既不期盼着占有，又不能承受这种寂寞，近乎绝望的单恋吧。

不管失恋的感觉多么叫人痛彻心扉，在整个人生长河中都不过是一段过程，生老病死是四件本质上的关键大事，它们是那么沉重，就像四座

大山，难以负荷却又不能逃避，一个人一旦要为它们开始忧惧，那么失恋这种事就会变得微不足道。然而，它们虽是大事，但是放眼整个世界，看人海茫茫，看大海苍穹，看辽阔宇宙，它们又都变得十分渺小。我们今日所纠结的，所痛苦的，所解不开的烦闷，对于整个世界，整个宇宙而言，又都算不得什么。它们迟早会过去，会被时间冲淡，变成如烟往事。

即使仅仅过了十年，萧琦就有沧海桑田之感。很多事情都在不知不觉中变化，有些人会因为一念之差错过，有些事会因为一瞬间的机缘改变。如今，他成为一名戏剧导演，他手握剧本，把控着故事走向，执掌舞台，指导着演员们的一喜一悲、一颦一簇，有一些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变得有力量，能够把握住一些东西，但大多数时候，他都会越来越体会到世界之大，他所能掌控的实在微乎其微。

今天是他最好的朋友李哲的婚礼，他知道李

哲这场恋爱谈得十分艰难，能走到今天这步着实不易，甚至可以说是有几分碰上了运气。一方面，他由衷地为朋友感到高兴，另一方面，他也深知婚姻绝不是终点，只不过是某种开始，究竟是幸福生活的开始还是悲剧生活的序幕还未可知。

大学那些年，萧琦经历了不少可以称得上他人生中的大事的事件，那些事促使他快速成长起来，大概也是从那时开始，萧琦开始有意识地审视自己的家庭，试着了解自己那几乎可以说未曾谋面的父母，了解他们的故事，他们的人生，进而延伸到了解其他亲人，朋友，最终回归了解他自己。萧琦觉得自己像在经历一场漫长旅行，他的人格日渐成熟，渐渐形成了一个更为坚强圆融的自己。从那时开始，萧琦逐渐有了了解他人的习惯，这个习惯在日后带给了他许多东西——逐渐带他走出自己的孤独世界，尽管总的来说他仍旧是个喜欢孤独的人——这个习惯让他渐渐能够在自己原本坚硬封闭的堡垒上开一些窗户，一开

始可能只是开一个小口，让他能稍微领略到别人的世界，后来渐渐变得开放，让他能慢慢稍微信任身边的人，慢慢能真正走向社会。也正是这个习惯，慢慢让他找到了自己的事业，成为了今天的他自己。

他从奶奶那里了解到自己父亲的故事，了解到他父亲第一次失败的婚姻以及第二次败于现实和自身软弱的爱情，这些了解并没有让他对爱情和婚姻产生更多阴影，或许是因为他原本在这些事上就有自身的心理障碍吧…相反，这些事反而带给他一些积极的力量。过去，他在爱情关系中是盲目的，内心并没有任何栖息之处，找不到落脚点，或者说他在任何亲密关系中都是如此，他不知道该如何定义自己和他人的关系，也不知道如何找到自身在这段关系中的定位。通过了解自己父亲的故事，萧琦觉得自己隐约领悟了一些东西，对于感情，他也开始具备了初步的属于自己的认知，以这个作为起点，后来，他又试着去倾

听，了解了更多别人的故事。

一个人只有寻找到最适合自己的感情模式，接受了原本的自己，才能慢慢突破一些障碍，迎来焕然一新的改变。这个过程可能是很缓慢且痛苦的——萧琦时至今日对感情这件事仍感到茫然，这么说可能很对不起白璐，但是他越是试着想更加认真地对待感情，就越是对自己和白璐的关系感到迷茫。这个迷茫的核心很简单，就是他究竟爱不爱白璐？如果爱，有多爱？如果不爱，那么仅凭责任维持的情感是否道德？

他和白璐已经交往很久很久了，久到如果不是白璐的父亲经常对他不满发怒，他都会忘记自己和白璐在交往。正是因为他把这段感情拖得太久，以至于到如今一旦他想分手，良心上道德上都会受到谴责，可是他就是不愿意结婚，不仅仅是他爱或不爱白璐的问题，更是因为他本身就有些排斥婚姻。在这个前提下，还加上白璐刚好在结婚这件事上表现得特别急切，进一步让他有一

种压迫感。

他没有非要占着白璐的意愿，但也不是非分手不可。如果白璐愿意和他继续这样交往下去，那他也不会拒绝，反正生活中并无什么波澜，日子也可以这样没什么改变地继续下去，可能有一点枯燥、一点乏味，一点窒息，但属于萧琦可以忍耐的范畴。如果白璐要离开他，他也没有特别强的挽留意愿，因为他知道他不愿意给予白璐想要的东西，如果这东西对白璐而言意味着幸福，那么自己就不能给她幸福。说得无私又可恨一点儿，他没有理由阻止白璐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他对这段延续了近10年的感情就是怀着这种冷淡的态度，白璐的父亲几次三番地骂他，说他自私、没良心、不知感恩，他也都承受着，甚至对这些说法还有点儿认可。他就是这样自私、没良心、不知感恩，和当年他伯伯和姑姑说他的一样，没想到他如今已经年近30岁，还是被人这样评价。而且，伯伯当年还特别喜欢说“你和你爸一

样自私、没良心、不知感恩”，原来即使从未相见，他也继承了父亲身上的一些东西。听到这种话，萧琦内心深处经常想，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要他“懂得感恩”，他究竟是怎么“不懂感恩”了？他究竟亏欠了别人什么，别人又在多大程度上是真正为他考虑呢？也大概因为如此，萧琦心里还有一种逆反情绪，这也是他拒绝婚姻的原因之一。

可是这天，也正是因为婚姻这种东西，让他和某个他记忆中从未离去，一直令他惦念的女孩重逢，在他最好朋友的婚礼上，他再次与楚佳桃产生了某种联系。他身着正装，而她也一袭白裙，两人并肩而立，竟然让人有是另一对新人的错觉。

从新娘家中走出来时，他知道楚佳桃就在身后，他有种冲动，想回头看看，却又被一股力量控制着，不敢轻易表露出内心的情感。他还是忍不住回头了，和她刚好四目相对。也许他不该回

头，因为这一下，他一直自信能够维持的他与白璐那平淡而无波澜的关系将遭受巨大的动摇，他生活的平衡将会被打破，他还将更加背负上自私、没良心、不知感恩的骂名。那一瞬间，萧琦意识到，结婚也好，不结婚也好，这些对他而言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与楚佳桃目光相接的一刹那，他再度察觉到自己的心跳可以变得那么快，内心还会涌上一股让他浑身充满热情的力量，不是规律的、平衡的、稳定的，而是像飓风、像波涛一样充满震撼的。十年前他便与这个女孩阴错阳差地错过，他曾经以为命运或许就是如此，可是那时他忽然意识到，原来他还可以借由某种方式重新找到自己内心的激情和狂热，他渴望打破现有生活的平静，渴望着，如果人生中只有一次机会，他便想利用这次机会去追求一份唯一能够让自己心跳的爱情，去追求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