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黎死于2656年,享年48岁。
在这个末世后人均年龄勉强维持在40岁的时代,他甚至能够算得上“高寿”。
可惜他一生坎坷,事事不顺,不得善终。
临死前他意识清醒地回忆起自己的生平。
啧,好一个惨字了得!
自幼在资源贫瘠混乱无比的74区摸爬滚打。
好不容易长到18岁时,被主城区的有钱父母找到接回去后,又被偏心眼的父母兄弟嫌弃他粗俗野蛮。
说他像条刚从泥泞里打完滚出来的野狗!
22岁时跟着许瑾、许瑜外出,去某个末世遗迹替许瑜寻找植物标记时,不幸在遗迹里遇到了大型地震。
那架势,堪称是地动山摇,山崩地裂。
他跟许瑜同时被埋于地底,许瑾赶过来,摸黑救走了距他只有三米远的许瑜,留他在地底被虫蛇啃咬,被那棵造成地震的桃树根系吸血。
疼了他三天三夜,差点没被疼死,最终被迫与那棵千年桃树融合成怪物。
沉眠三年,被第二批来遗迹探险的队伍所救。
自那以后,他也没想过回许家。
懒得去跟那些所谓的“亲人们”相互嫌弃,互相看不顺眼,只跟着几个队友四处接任务养活自己。
勉强也算是快活自在,无忧无虑的过了几年好日子。
——可任由他千算万算,也没想到会在某个遗迹里再次碰到许瑾和许瑜兄弟。
没想到许瑜会在惊恐之下,完全不顾场合和他的死活,嘴皮轻轻松松地上下一碰,就当众说出“小黎,你当年不是被埋在地底了么,后来是怎么从地底逃出来的呀,我看新闻报道说那棵古桃树失踪了,是不是跟落到你手里了”,这种能替他招来杀身之祸的屁话!
更没想到他在被追杀的途中,会被迫激发出属于那棵古桃树的枝干……
枝叶遮天蔽日,树根盘根错节。
搁原地不动如山,将追杀他的人杀得七零八落的同时,也引起了几大主城的共同追捕。
在被荷枪实弹的军队围追堵截四年后,他被当做能与植物融合的异端,送进了实验室切片研究。——最终十几年后,死于那间位于地底、常年见不到半点日光的小黑屋。
哦,顺带说一句。
他之所以会在74区被“有钱的亲生父母找到”,是因为他在刚出生的时候,被人用自己的儿子鸠占鹊巢、狸猫换太子。
这是个说起来非常俗套、细究却又极其残忍的故事。
在许家工作多年的保姆跟许夫人同时怀孕,只隔了三天生产。
而她丈夫,在她孕期第八个月死于植物异变。
不愿意儿子跟自己吃苦的保姆趁着伺候许母生产的机会将两人调换后,又怕他长大后的样貌跟父母、主要是许瑾这个双胞胎哥哥相似,被许家人察觉到端倪。根本不敢将他带在身边养,也根本不敢让他出现在许家附近,便谎称将孩子送回位于主城区边缘的老家,让父母养着。
实则直接将他扔到了荒芜又贫瘠的74区。
他在74区活成了满身泥泞的乞丐。
而许瑜,那个被保姆亲妈跟他调换了身份的孩子,在主城区被家人宠成了天真无邪的小王子。
所以说,这真的是个很俗套又残忍的故事。
当然,俗套属于整个故事。
而残忍唯独属于他。
好冷呀,实验基地外面是下雪了吗?
许黎略微难受的仰着头,试图用目光穿透厚实防弹的金属墙壁,再次、最后一次看看外面的世界。
他白皙脖颈在黑暗中绷直成条漂亮弧线。
像是被捆绑住献祭给神明的洁白羔羊,引诱着心怀不轨的人去抚摸、去啃咬、去将其随手折断后大口吸血。
他没能看到外面,只在巴掌大小的窗户口看到张脸。
“嗨,”许黎笑着,轻声跟那张脸打招呼。
他认识那个人,嗯,如果他们这些频繁出入这间地下实验室,被那些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赋予各种针剂,试图用药物和其他手段让他们变得强一点,再强一点的试验品,——还能被称之为人的话。
对方是当年围剿他的那批军人之一。
也是亲手将他送进实验室、害得他落得如此下场的人,但奇怪的是许黎并不恨那人、也不恨抓了他的军队。
或许因为在他与桃树融合变异之前,在他还没跟着那对有钱的父母回许家之前,他生活的74区有次发生异变,他就躲在离异变只有20米远的地底,亲眼看着那些穿着同样制服的人前赴后继,拿枪支炮火和血肉将异变挡在了居民区外。——是他们,将死亡挡在了距离他只有20米的地方。
他不恨他们,因为他还把自己当人类。
虽然所有人都视他为跟植物融合后的异端,拿他的血肉切片做研究,又担心他随时会异变杀人,将他囚禁在这个狭窄黑暗、哪怕用炸药也轰炸不开的金属牢房里。
但许黎在心里很清晰……
或许在疼得最厉害的时候,也不那么清晰的给自己设定了界限。
他是个人。
是那个,曾经被以血肉之躯护在身后的孩子。
“你要死了。”对方神色冷漠,语气冰冷。
许黎点头,“我知道。”
良久的沉默在实验室里蔓延。
许黎越发感觉到了寒冷,彻骨的冷,冰凉从四面八方蔓延过来,丝丝缕缕地往他骨头缝里钻,冷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