秣陵四面都有水,北方引江潮,南面是淮水,淮水在西南与长江交汇,向东通过青溪与江水勾连。四面水上有二十四航,终年雪浪激飞,帆影错落。
正门在南,穿过朱雀航入公车门,再行七里,便是太极宫南面的大司马门。从公车门到太极宫之间的七里,就是御道。
御道贯城而过,最宽处可以并行九车,道旁分布着衙署、寺庙,一径的高梁云栋、宝塔金刹。
与墙外居民贵南畏北不同,城内依旧讲究中原正统,皇居朝北向南。公卿高门都择城北而居,其中最贵的一片,被称作“东御道北”。
而居住此处最显赫的家族,莫过于高阳郦氏。
说起高阳郦氏,街头巷尾有两句俗语,一则“千年瓦上卷玉霜,百年阶里扫金屑”,以称其门楣无可匹敌的贵重;二则“郦家郎、郦家娘,草堂映玉堂”,表其家族子弟多玉树蒹葭、面容姣好,也暗讽其乃钻营弄权的外戚之族。
但勿论怎么讥讽,论起“贵”,整个秣陵城,郦家称二,无人敢称一。
今岁黄龙五年,距神州陷落、重器南移已逾三十五年。
本朝元帝继位之前,封号“高阳王”,高阳,也是郦氏的郡望。
这桩渊源,成了近代郦家发迹的滥觞。
自从元帝继承中原正统,郦氏也随之扶摇而上,历经三朝,郦家家主郦信已经古稀之年,始终在三公位置上,主过政也让过权,当过丞相,也当过太尉,如今位居司徒。
此刻,这个历经三朝不倒,形容和稳敦重的老人,正颤着花白胡须,袖口直抖,指着跪在堂下的外孙破口大骂。
“竖子坏我大事!你祖父没出息,老兵而已,你父也是,都是天水匹夫!我真悔将我家五娘许配给你父,生出你这么个孽子,这一身莽气难修难剪,教养你这么些年,也没能把你教成个君子。”
张凤峙跪得笔挺,仰着头道:“外翁说我便是,别指冢中骂,先人为大,君子也不言逝者是非。”
郦信气得满面红涨:“你还敢顶嘴!”
举起手中根老檀虬杖,向他肩头后背狠砸,那木硬沉,击在骨上砰砰直响,声彻满堂,听着极是骇人。
跪在堂外仆人吓得不敢吭声,有人欲偷偷溜走,去找张凤峙母亲求助,却被眼亮耳敏的郦信喝止住。
“别叫五娘来,她来,也要跪在地上受我的杖。”
老头发泄了一通,倒自己喘个不住,扶杖坐下。
“你哪来的脸顶嘴,浴佛节,光天化日之下,圣上都要亲临大司马门散花,你和个伎人搂搂抱抱,还双双摔进河里去。”指着他:“张凤峙,这狎妓之风,你竟从何处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