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内,刘备蹙眉危坐。
阶下文武分列两侧,殿外蝉鸣聒噪不绝。
“河北州郡蝗蔽天日,禾黍尽枯,百姓易子而食。”
刘备将奏折重重掷于案上,玉珠旒冕剧烈晃动。
“诸卿且言,当如何应对?”
太常羊衜急趋出列,笏板在微颤中映出青光。
“陛下!《春秋》载灾异,皆因政失其道。”
“今飞蝗如乌云压境,实乃上天垂象示警。”
“当筑坛祭天,敕令各郡立蝗神庙。”
“斋戒沐浴,以安天怒!”
此言一出,群臣纷纷附议。
殿中顿时响起一片“臣附议”之声。
大家都认为此次蝗灾是天罚,国家需要拨款去建立庙宇。
以此来祈祷灾难快点儿过去。
诸大臣中,唯有李翊出言反对。
“荒谬!”
这一声断喝惊得梁上尘埃簌簌而下。
“蝗虫食稼穑,非食香火。”
“今河北道饿殍载途,诸公竟欲以土木偶人御真灾乎?”
李翊大声斥责诸大臣的想法。
认为蝗灾来了,就必须采取相对应的措施。
而不是通过庙宇来祈祷。
羊衜面红耳赤,笏板直指李翊:
“相爷!自古以来,灾异必应人事。”
“若非布政失德,天何故降此灾殃?”
看看“蝗”这个字是怎么写的。
由于蝗虫的蝗字是一个皇字和一个虫字组成。
所以古人认为蝗虫是神物,不可打杀。
兼之古代科技不发达,认知水平有限。
古人没有办法消灭蝗虫,
所以只能在蝗灾发生时,设置祭坛,祭拜天地。
殿内骤然死寂。
蟠龙漏壶滴答声中,李翊忽天长笑,笑声震得梁柱嗡鸣:
“……羊公妙论!”
“依卿所言,蝗灾乃天子失德所致咯?”
他猛然转身面对御座,躬身却目如闪电。
“臣敢问陛下,可曾效桀纣暴虐?可行幽厉昏聩?”
刘备指尖微微一颤,琉璃珠帘后目光如深潭。
羊衜顿时汗出如浆,扑跪在地:
“陛下,臣绝非此意!”
“既非天子失德,何来天谴之说?”
李翊袖中取出一卷帛书展开,但见其上密密麻麻绘着蝗虫形貌。
“这段时日,臣已奏请蝗灾应对方案。”
“蝗虫卵生湿地,冬春干旱则夏必成灾。”
“若早开沟渠、放鸭啄卵、以烟驱虫,便可预防蝗灾。”
太常卿颤巍巍出列,说道:
“自古救灾无非禳祷。”
“自古?”
李翊眉梢一扬,“文帝二年蝗灾,诏令‘郡国毋来岁租’。”
“光武建武年间蝗患,旨曰‘开仓廪、贷种粮’。”
“这才是祖宗法度!”
刘备指尖轻叩御案,九旒玉珠在额前晃出清冷的光,他一挥手:
“好了,我们还是先着眼于当下吧!”
他将目光看向李翊:
“……子玉,汝既驳禳祷之说,可有实策?”
还未等李翊开口,侍中杨仪便振袖而出:
“陛下!臣有一计!”
“昔在荆州时,臣见童稚牧鸭食蝗,可效法自然。”
“今何不从江南征调鸭雏,组‘鸭军’十万,逐蝗而食!”
鸭子吃蝗虫,所以组建鸭军,理论上是可以消灭蝗虫的。
可要是当真这么简单的话,那么古人为何总是被蝗灾所困扰呢?
果不其然,
杨仪话音未落,光禄大夫刘晔便抚笏冷笑说道:
“鸭行蹒跚,蝗飞迅疾。”
“待鸭军至河北,恐只能食蝗尸矣!”
“且禽畜聚则瘟病起,若生鸡瘟鸭瘴,岂非雪上加霜?”
徐庶也出列补充说道:
“江南与河北相距千里,运十万活禽需舟车千乘。”
“沿途饲料、饮水、役夫,耗资恐不下百万斛!”
大司农麋竺也赶忙疾步上前,跟着附和道:
“况鸭乃民之私产,强征必失民心。”
“若以市价购之……”
他取出算盘,猛地一抖,汗颜道:
“每鸭二十钱,十万鸭即二百万钱!”
“尚需运费倍之——国库现存余粮仅够三月赈灾啊!”
殿中顿时哗然。
羊衜捋须轻笑:
“看来杨侍中妙策,不过纸上谈兵耳。”
杨仪有些不服气,说:
“那汝有何策!”
羊衜叹道:
“适才某已说了,当建设神庙供奉。”
“可李相爷出言反对,想必李相爷一定有更高明的策略。”
“衜愿闻其详。”
李翊捋着胡须轻笑,道:
“适才杨侍中所献之策,倒也并非完全不可采纳。”
“诸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只知其表,不知其里也。”
一般来讲,
组建鸭军消灭蝗虫,只在现代存在技术实现的可能。
古代想要实现,是非常难的。
这主要因为蝗灾的突发性与快速移动性。
蝗虫群一旦形成,便可以借助风力每天移动上百公里。
在古代,最快的消息传递方式无非是驿马或烽火。
等地方政府和朝廷得知消息,再层层决策、下达命令时。
蝗虫群可能早已横扫数个州县,飞往别处了。
反观鸭子的移动速度呢?
鸭子是陆行禽类,行走速度缓慢。
一天能移动的距离非常有限。
根本无法跟上蝗虫群的迁移速度。
等鸭子被赶到受灾地,可能只能吃到蝗虫过后剩下的“残羹冷炙”或虫卵。
对于扑灭主力蝗群效果甚微。
所以电视上,
我们常看到鸭子大量吃蝗虫,觉得应对蝗灾也不难。
却没有想过要如何把鸭子送到那些蝗虫面前。
另一个原因,
那就是规模化的饲养与调运的难题。
蝗灾一旦来临,覆盖面积可达数百平方公里。
要对付铺天盖地的蝗群,需要的鸭子数量也是一个天文数字、
而在古代,是没有现代化的养殖场和物流体系的。
短时间内要在灾区附近集结如此庞大数量的鸭子,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同时,如此庞大的“鸭军”开赴前线。
其本身的饲料、饮水、疾病防控以及管理看护人员都是巨大的负担。
很可能蝗虫没吃完,
鸭子自己就先因为饥饿、疾病或踩踏而大量死亡,造成次生灾害。
何况鸭子主要集中在鱼米之乡,尤其是南方水网密集的地区。
而历史上许多重大蝗灾的发源地都在黄河流域。
将南方大规模的鸭子调往北方灾区,涉及跨州连省的协调。
这就需要中央政府的强力指令和地方官员的密切配合。
这在古代“皇权不下县”的治理体系下极其困难。
地方保护主义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官僚作风会成为巨大阻碍。
灾情紧急,根本来不及完成如此复杂的协调工作。
最后便是麋竺所提到的成本问题了。
首先从经济上讲就不划算。
对于古代的小农经济家庭而言,鸭子是私有财产。
让他们冒着鸭子丢失、死亡的风险,远赴他乡去帮别人灭蝗。
而没有直接的经济回报,缺乏动力。
官府若要征调,则需要巨额财政支出进行补偿。
历朝历代的朝廷,往往不愿、甚至无力去承担这笔费用的。
退一万步讲,
即便以上问题都不考虑,就当直接解决了。
那么鸭子吃完蝗虫的善后问题,也是一个需要政府头疼的问题。
大量外来鸭群进入本地,
很可能在吃完蝗虫后,转而啄食当地的庄稼。
从而造成新的损失,引发本地农民与“鸭军”主人的纠纷。
首相陈登持笏出列,他向刘备躬身说道:
“启奏陛下,臣昨夜已与内阁阁员拟定了初步的治蝗方略。”
“经李相建议,最终写成了草案。”
“请陛下过目。”
话落,陈登拿出草案。
刘备挥手,示意不用看了,让他自己念出来。
陈登与李翊对视一眼,见李翊点了点头,他方才念道:
“臣请设三百蝗吏,佩铜符巡野。”
“每吏配耒耜手十人,专司掘卵。”
“百姓报得蝗子一斗,赏粟三升!”
刘琰诧异道:
“蝗卵细如粟米,如何识得?”
“易耳!”
李翊自袖中抖出琉璃盅,盛着赭色虫卵。
“此物多产堤岸湿土,状若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