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老板就把臭豆腐、卤香干子和唆螺端了上来,老板一脸的堆笑,满是讨好的神情。
这个夜宵摊的老板是个中年人,脸上沟沟壑壑,写满了沧桑。杨志远看着他,就如同看到了自己当年的父亲。当年为了生计,父亲整天在田里刨食,农闲时父亲也不愿休息,到县里、市里打小工。那几年的小工比现在更不好找,再苦再累的活,父亲都是任劳任怨,只要是活就干。可以说,父亲的病,一半是累出来的,要不然正值壮年的父亲也不会逝世的那般早,再怎么着,也可以多活几年,可以看到自己考上大学,说不定还会拖到现在。要是这样的话,自己就可以有机会为父亲尽心尽力倾己所能地尽一份孝心,哪怕是在病榻前为父亲端屎端尿也好,那么自己也就没有现在这般遗憾了。父亲英年早逝这事是杨志远这辈子最为遗憾的事情,杨志远每每想起心里就是一阵揪心的疼,撕心裂肺,难以言表。
杨志远可以想象,当年父亲为了家庭为了自己能够完成学业,在主顾面前是怎么的卑微,又保持着怎样媚俗的一种姿态,就如同面前的这个老板,为了生计,一脸的媚态。
杨志远说:“谢谢老板您了。”态度很是恭敬。
夜宵摊上多为市井之人,自然很少有人说话这般客气。老板当即一愣,忙说:“小伙子,您太客气了。稍等,炒菜马上就好。”
夜宵摊老板朝杨志远他们笑了笑,这次的笑,少了媚俗,多了真诚。
宋华强和于小闽也没料到杨志远对一个夜宵摊的老板这般客气,而且杨志远的客气中似乎还透着一丝亲近,这份亲近感杨志远表露的自自然然,完全是真情流露,没有一丝的做作。宋华强看了杨志远一眼,很是惊讶,但他毕竟是做秘书之人,知道杨志远此般肯定有些不愿为人知的原因,心里疑惑,但他并不相问。
于小闽却不一样,军人出身,说起话来无所顾忌,直来直去,于小闽不解地问:“杨秘,为何对一个小摊老板如此客气,这市井之地,讲究的就是一个‘俗’字,何来‘雅’,反而显得格格不入。”
杨志远说:“不知为什么,一看到他饱经沧桑的脸,我就不由地想起自己的父亲。当年为了生计,也是如此这般艰难,这般媚俗。”
杨志远的表情坦然,一脸的诚恳,宋华强心里有些明白杨志远为什么情愿选择到这种市井之地来吃夜宵,也不愿上高档场所去潇洒。也许在杨志远的心灵一偶,永远都有着一份最朴实的农民情结,这种农民情结只怕杨志远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它已经潜意识地占据了杨志远内心中最温柔的部分,这就是为什么杨志远总会在不经意间,时不时地流露出一种对卑微之人的悲悯之心的真正原因所在。
宋华强这么一想,心里顿时豁然开朗,终于明白为什么今天周省长出席杨志远的欢迎宴会,对杨志远如此重视,而自己作为省长的前任秘书,竟然没有一丝的嫉妒。是不是就因为自己从杨志远身上,看到了自己过去的影子,是不是从一开始他就下意识地认定,和杨志远这样的人交往,可以交心、交情,没有必要如对官场的其他同僚那样,藏一半,掖一半,可以放心而为,坦诚相对。
第3章 权力快感(3)
宋华强心想既然杨志远在这市井之地可以自由自在,如鱼得水,自己为什么就不可以如此。自己过几天就要到平定去上任了,作为一县之书记,如果不能放下身段和底层穷苦的民众打成一片,不去时刻关注底层民众的生活,脱离人民群众,那么自己迟早会被历史的洪流所抛弃,要知道一个不懂民众疾苦、只知高高在上、只惟上不惟下的县委书记注定成就不了大的作为,同时也是危险的。古往今来,历史一次次证明,创造历史的往往都是农民和庶民,历史上但凡改变历史进程的人物,要么本身就是农民,要么就是与农民运动有着莫大的关系。农民的双手不仅仅会耕种农作物,他们同样也可以播种历史,用他们粗壮黝黑的双手掌控历史的舵柄。
宋华强突然觉得杨志远今天把他带到了这里,是给他上了生动的具有意义的任前教育课,让他看到了底层庶民最真实最朴素的表情,让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片土地上底层民众广博深沉的生命力之所在,面对生活的窘迫和艰难,他们不是选择了妥协和逃避,而是选择了坚强和抗争,选择了自立和自强。这一课,远比王文举书记昨天的任前勉谈要有现实意义的多。一时间,宋华强百感交集,他从心里感激杨志远,同时也从心里丛生出一丝愧疚。宋华强心想自己也是普通人家出身,自己的父母不过是一平常工人。可看看自己这些年来的生活,整天出入的不是星级宾馆就是高档酒肆,根本就没想到过要多到这种市井之地走一走,看一看,自己不过就是一个县处级干部,就已经开始脱离劳苦大众了,要是被党提拔到更高的位置,那还不会离劳苦大众越来越远。宋华强告诫自己到平定后,不要一天到晚呆在办公室里,而应该多下基础乡镇,到农民中去,去感受农民真实的生活和表情,去感受农民善良本分、豁达踏实的生活态度,只要自己时时刻刻把农民的疾苦放在心里,自己才不会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偏离生命善良的本质和轨迹。宋华强这么一想,顿时有如悟道,一时间大彻大悟,醍醐灌顶。
宋华强松开领带,挽起袖子,直接用手从碟子里拿起唆螺,放倒了嘴里,使劲地唆了一口,然后抬起头说:“志远,谢谢你!”
杨志远哪知道宋华强这一瞬间心里已是千回百转、百感交集。宋华强这么一谢,杨志远自是莫名其妙,不知所云。他笑,说:“华强兄,你这话从何说起,搞得我云里雾里,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