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不乖(2)

辛沉夜用浓黑如点漆的双眸轻轻看了他一会儿,转开脸轻巧地说:“小时候院子里聚会,我见过你一眼,想来你是不会认得小萝卜头里的一只小萝卜的。”

她说着,把医师资格证放到一边小桌上,扶着桌沿,弯下腰、勾起小腿,从她白皙的脚上摘下来那双高跟鞋。

脱下来一只扔到地上,她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有些懊恼地嘟嘴,然后单脚跳到钟寒水躺着的小床边上,一手支着床沿,低头去床底捞出来一双室内鞋。

接着她好像觉得再移动也没什么意义了,干脆就直接坐在床边儿上换起鞋来。

她伏下|身躯,黑色的长裙收紧,钟寒水就看到她曲线漂亮的腰背线条,流畅地从肩胛骨开始下滑,凸、凹、……他被烫了一样收回眼神,闭上眼睛假装养神。

“……对不起。”他低声说。

她漫不经心的回答:“你又没做错什么。”

接着是水声。

他忍不住还是用余光去看,她站在洗手池旁边用消毒液洗了手,然后嘴里咬着橡皮筋,对着镜子把头发扎成小揪揪,动作里手臂和蝴蝶骨的线条优美极了,像什么老式的美人画。

接着辛沉夜就掀开帘子走了出去,钟寒水的视线隔着竹帘子的缝隙追随着她。

她踩在脚凳上,爬高下低地取药,各自用小铜秤称好,又用裁纸的机器,一把长刀,对着牛皮纸切下去。随着一声细碎如落花的声响,一打纸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地分开,如此往复几次,牛皮纸就成了均匀等大小的包装纸。

她取了六张纸,以娴熟的手法等间距一手划开,然后将铜秤里的要均匀地倒进去,接着十指翻飞,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将一张张牛皮纸包成漂亮的小药包。

最后留下来一付药,她从柜子里找出来一只药盅,端着跑到了后院里——大概是煮药去了吧。

不一会儿,浓稠的药味就顺着飘窗飘了进来。

飘窗对着四合院里头,院子里栽种着几棵钟寒水完全不认识的树。一株大概是银杏还是什么的老树,树根恰好挡在飘窗前,叫他看不见太多景象。树下对着飘窗的位置,摆着一个藤条的摇椅,看上去也是上了年纪的。

过了几分钟,他看到辛沉夜走了出来,摇着蒲扇坐到摇椅上,晃晃悠悠地轻笑,拿着扇子把药气冲屋里扇,隔着飘窗跟钟寒水说话。

“先熏陶你一下。”

这个姑娘身上大概真的有什么邪门的法术,明明他们今天才第一次接触,她却用这样轻松的语气跟他谈笑,而他竟然丝毫生不起反感,只觉得一种陌生的要宠着她、让着她的情绪生了起来,鼓鼓囊囊,填满胸膛。

他没有答话,辛沉夜也表现得不像是期待他有什么有趣的回答。也许躺在这儿的是徐陵游的话,就能用点幽默诙谐的俏皮话来逗她笑起来,眼睛里落满星星一般闪亮。

钟寒水有些烦躁地收回视线,却又忍不住再看过去。从飘窗投出去的暖黄的灯光划出来轮廓,投影在她的身上,连那条黑色的长裙都显得有层次起来。

钟寒水发现她的口红颜色,那种复古又张扬的哑光红色消失不见了,露出她原本的唇色,是很乖巧的浅淡的粉。钟寒水以此推理她卸了妆。

她甩掉拖鞋,把两条长腿缩到摇椅上,抱着膝盖开始玩手机,时不时笑一两声。

这个点儿她才回来……是不是跟她刚汇合的男友克里斯蒂安什么什么的在聊天?

钟寒水蓦然收回视线,闭上眼睛休息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蝉鸣声歇了又起,忽然就有一声怪异尖锐的叫声。“橙橙!药好啦!橙橙!药好啦!”

钟寒水不得不出于好奇心,透过飘窗再向小院里看过去。

辛沉夜从摇椅上跳了下来,轻快地说了一声“谢谢你,梅绯丝特”,就消失在他的视野范围里。

不一会儿,后门被推开,沉夜带着厚厚的手套,用肩膀撞起来帘子,费力地进来这个隔间,手上端着热气腾腾的一碗药。

“已经滤过啦,快喝吧。”她把药放到床头。

钟寒水等了一会儿,没见到她过来帮忙的意思,有点恼怒,瞥了她一眼,吃力地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拿起药碗一口气喝干。

然后嘴里就被塞进了酸甜的蜜饯。

说实话,中药的酸苦味道和甜滋滋的蜜饯混合在一起,恐怕只能安慰到小孩子。钟寒水的面色几乎要发青,却听到辛沉夜颇有炫耀意味地说:“奖励你的,我自己腌的杏子和无花果。”

她收起来药碗,跟他说:“院子里有卫生间,大堂里有饮水机和一次性水杯,如果需要的话就自取,看在你现在虚弱的份上收留你一晚,明天早上起来付我医药费。”

她掀起来帘子出去,临放下竹帘的一瞬间又探头进来,笑靥纯美:“晚安。”

又是“啪”地一声,灯光熄灭,只听得见蝉鸣和老式空调费力地转动的声音。

飘窗在外面被合上。然后是甜蜜的女声跟那个尖锐沙哑的声音互相说了“晚安”。

……临睡前吃了蜜饯,还没有刷牙,中药的苦味还留在喉咙里。

但是,但是莫名地感觉到一股令人安心的困意。

换作从前,讲究的钟寒水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就这样睡过去,可今夜,听着蝉鸣,嗅着鼻尖竹席凉枕上草木香气夹杂着她发间的清香,还有药味飘飘悠悠,他竟然不知不觉的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他立刻感觉好多了,按照辛沉夜的说明,推开后门进了小院,发现屋檐下挂着一只鹦鹉,全身白色,羽翅根部和头上的羽冠处带着一点轻柔的鹅黄。

鹦鹉说:“早上好!”

这个声音叫钟寒水想起来昨晚报告药煎好了的那个声音。

他回复道:“……早上好,梅菲斯特。”

鹦鹉梅菲斯特拍了拍翅膀,看起来还挺开心的。

钟寒水有点高兴于自己没叫错名字。

这个早晨让他意外地心情轻松,去卫生间出来之后梅菲斯特喊着“跟上、跟上”,带他到小厨房里喝了一碗煎好放凉的中药。

钟寒水擅自从储物盒里摸出来一颗无花果蜜饯吃掉了。一如既往甜得不得了。

然后打着呵欠的辛沉夜就从主屋推门出来,站到他面前,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摊开。

钟寒水有点摸不清她的意思。

辛沉夜穿着薄荷绿的娃娃领宽大睡裙,短发乱糟糟的,眼角带着一点刚睡醒的红痕,没有了黑色衣服和高跟鞋帮助她扮酷,她整个人看上去又甜又软。

然后她说:“药费,钟先生。”

鹦鹉梅菲斯特停落在钟寒水的肩膀上,就在他耳朵旁边,大声地叫嚣:“药费!钟先生!药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