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式各样的大船小船在海湾里争抢地盘,船帆翻卷如浪,水手们在甲板和绳索间忙活,吆喝声盖过了涛声。有些船比他们的双桅小帆船还小,有些则大得多。一艘巨大的帆船破浪而来,船首溅起层层闪光飞沫,罗杰-德-弗洛看得目瞪口呆——那简直是靠魔法浮在海上的木头山。大船渐渐驶远,留他们在余波中颠簸,但还有更多的、难以计数的船舶正驶向港口边数不尽的码头。
罗杰-德-弗洛用一只手放在眼睛上方,挡住耀眼的阳光,依稀辨出码头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声音也依稀传来:一阵阵由吵嚷、叫卖和货车磕碰地面的声响组成的喧哗。岸边有成百上千的微小人形,像黑色的蚂蚁簇拥在建筑和船只间挤来挤去。“这里住了多少人啊?”他轻声问。
“常住的恐怕至少一万,”奥德李克-卡奥苏斯耸耸肩,“不常住的则数不清。这里聚集了世界各地的人。有像我们一样来自马尔努斯帝国的人,有北方人,甚至那些蛮族,有来自古尔库克和更远的南方的黑皮肤坎提克人,有斯提利亚诸自由城邦的商人,有提尔亚城邦的商人,甚至有人不远万里,从千岛群岛、遥远的艾尔厄拜或崇拜太阳的索森德来。”
奥德李克-卡奥苏斯朝着一群刚从船上下来,穿着黑色长袍和兜帽,把全身都遮住的人努了努嘴,继续说道。“但更多的是各种各样的施法者,流浪法师、术士、巫师、炼金术士、女巫、僧侣、神父、药剂师、萨满、死灵法师、巫医、德鲁伊、幻术师,附魔师等等等等。你几乎可以在这里找到所有的神秘主义者。”
“这里的人口无法统计——活着的、快死的、工作的、出生的,踩着别人往上爬的。来吧——”奥德李克-卡奥苏斯摊开双臂,迎向这座荒诞华美的港口,“拥抱这片属于施法者的土地!”
至少一万。罗杰-德-弗洛很难理解这概念。他去过瑞尔马斯,那里有几十万人。但瑞尔马斯是一座巨大的城市,港口只是它的一部分。他瞪着这座包围他的港口,不可思议地揉着酸痛的眼睛。一座常住上万人的港口是啥样?
一小时后,他有了答案。
只有在战场上,罗杰-德-弗洛才体会过这种人挤人、快被压扁的滋味,但塔图加港的码头的的确确就像战场——叫嚷、怒气、冲撞、恐惧和混乱。这场战争毫无慈悲、没有终点也没有赢家。
罗杰-德-弗洛习惯于苍茫的天空、自由的空气和忠诚的伙伴,一路上奥德李克-卡奥苏斯靠太近他都嫌局促,现在四面八方全是陌生人,推推搡搡,吵吵嚷嚷。成百上千!成千上万!数不胜数!他们真的是人吗?跟他一样有感情有思想会做梦?
无数脸孔闪现又消失——阴沉的、紧张的、愁眉不展的,汇成一团恶心的颜料。罗杰-德-弗洛咽了口吐沫,眨眨眼,喉咙干得难受,只觉天旋地转。这毫无疑问就是地狱。他知道他应该在这里,但他不记得自己已经死了。
“卡奥苏斯!”他绝望地呻吟。奥德李克-卡奥苏斯四处张望。“停一下!”罗杰-德-弗洛拉扯衣领,想让空气流进去,“我不能呼吸了!”
奥德李克-卡奥苏斯咧嘴笑道:“大概是因为臭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