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担任主将三十余年,攻城七十余座,出奇致胜,威震六国,最终只落得一个下令自刎的下场。
原本的李牧是最让人惋惜的,他做错了什么吗?抗命不过是为了保卫代地,却仿佛坐实了他谋反的罪名,被昏君奸臣害死。
“我知将军与秦人有嫌隙,若将军愿意,秦王已承诺,边军仍由将军统领,长守代地,将军为前将军,位比上卿。军中其他将领如旧,只有一点要求,守住代地。”
“当然,秦王也不会对赵国王室赶尽杀绝,会留他们一条生路。二王三恪,自古的规矩。秦虽不行分封,也会留存他们的血脉。”
毕竟最初也只是流放了赵王迁,没有真的杀了他。
“听起来很好,可若是我拒绝呢?你当如何?”李牧锐利的眼眸微眯。
“我尊重将军的抉择,我会帮将军最后一次。”尚谨心中有些遗憾,难以成功了吗?
李牧有些不解:“最后一次?”
他都要拒绝了,尚谨还要帮他什么?
“杀了赵王迁,让将军再无后顾之忧。我自有我的法子,兵不血刃让赵王迁以死谢罪。”
此言一出,连李牧都难掩震惊的神色,可尚谨却是沉稳而冷静的。李牧知道,眼前的稚子并未撒谎,他是认真的。
“我不想看将军死于小人之手,相比之下,或许死于战场也很好了。你会与边军奋战到最后一刻,只是,天下终究归秦。”
尚谨清澈的眼神中泛着真诚的笑意,即使此行不成,他也不会让李牧死于宵小之人手中。
“至于代地黎民,我难以保全,且看将军如何做。”毕竟李牧如果拒绝他,一切像历史那般发展,代地军民还要再受六年痛苦。
“你这是威胁我?就不怕我杀了你?”李牧说这话的时候却并无杀意,更像随口的询问,他知道尚谨是友非敌。
“不是威胁,是未到来的现实。”尚谨故作轻松,“怕死啊,有几个人真的不怕死的?不过我今日既然来了,就不怕将军杀了我。”
“何况,我并未说假话。我此行只有一个目的,保全将军。可我的身份注定了我要做的是赵亡,两相权衡,我已尽力。”
“若是我为了将军杀了赵王,让将军抵抗更长时日,越来越多的人死去,恐怕我将是秦军和赵军的罪人,如何能活呢?”
尚谨直视着李牧,他已经要口干舌燥了,纵横家的事真不是普通人能干的,他喉咙都要哑了。
“我怕死,可今日之事不成,我与将军,同是必死之局。纵使如此,我仍然来了。只看将军是放我去杀了赵王,即刻杀了我,又或是与我一起守护苍生黎民?”
另一边,医师粗暴地给赵葱止血,他的动作丝毫不轻柔,就差拿个布条直接给赵葱绑起来了。
颜聚则在被李牧的几个亲兵拷问,好在他还记得尚谨的话,知道要是说实话就死定了,于是按着尚谨的说辞讲了一遍,把尚谨吹成了天上的仙人一般,说公子谨料事如神,是来救苦救难的。
几个亲兵本是不信这一套的,可是一切又让人很惊奇,说是百思不得其解都不为过。
见颜聚也问不出什么来了,没有将军的命令,他们暂且没有严刑拷打,几个人一起往李牧那走,就看其他亲兵扒在外面,竖着耳朵听。
“你们怎能不守军纪?”一个粗犷的亲兵瞪大了眼睛,怎么能私自窥探将军的私隐呢?
离门最近的亲兵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说:“哪啊?那小孩在劝将军不要跟着赵王干了!”
“什么?那你们干听着?”粗犷的亲兵立刻激动起来,就要往里面跳。
其他几个人连忙把他拉回来。
“可是说的很有道理啊!赵王都直接让人刺杀将军了,这样的人给他卖命,那岂不是所托非人吗?”瘦高的亲兵倒是不觉得尚谨的话有什么问题。
“就是啊,万一最后跟秦国那个白起一样怎么办?”有人担忧不已。
立刻有人反驳他,打了他一下:“呸!不许咒将军!”
“你们说将军会答应吗?”
“不会吧,将军肯定不愿意去秦国。”
“可是如今局势如此,将军权衡之下,会明白跟着赵王不是明智之举啊!”
十几个人絮絮叨叨地争辩起来。
“就是,要我说,那赵王有什么好的?”
“可是将军同意了,那不就是背叛了赵国?”
“呸!怎么就背叛了?明明是赵王无情无义,要是我们走了,代地的人怎么办?说白了他就是怕死,宁愿代地被攻陷,都不愿意拿邯郸去赌。”
眼看再吵下去就要被发现了,他们又住了声,继续听里面的声音。
“天下人的长城?听着真霸气!”亲兵搓搓手,“我们将军也担得起,我们守着代地长城,南边那些人可不都是受我们保护的!”
听到尚谨说到李牧的待遇时,有人感叹:“嘿!这条件不错啊?要是秦王守信的话,这可比待在赵国好多了。”
“杀了赵王迁?这公子胆子真大啊!”听闻尚谨要杀赵王,一个亲兵睁大了眼睛。
“解气!敢让人暗杀我们将军,呸!”
“要是不成,代地怎么办啊?我们家里人还在呢!”
十几个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提出:“要不我们进去劝劝?”
“我来!”粗犷大汉跑到外面端了两碗水就冲了进去,在李牧与尚谨惊诧的眼神中,憨厚一笑,“将军喝点水吧!”
还不待两人有什么反应,他就大声喊:“请将军答应他吧!”
他这一喊,其他人也纷纷进来了,霎时间门挤满了整个营帐,原本就有些昏暗的营帐顿时乌黑黑一片,连人脸都快看不清了。
有人痛心疾首:“将军!赵王如此对你!你不可愚忠啊!”
有人慷慨激昂:“将军,我们的家人都在代地,我们愿随将军一起,守卫代地!”
有人苦口婆心:“将军!你做的还不够吗!将军已经仁义至尽了!”
他们七嘴八舌地劝说起来。
“将军!无论将军如何抉择,我誓死追随将军!”有人在表忠心。
“将军!赵王已经不可信了!他今日能派一个赵葱,明日就能派一个赵郁!将军若是放那赵葱走了,恐生大祸!”有人在苦苦相劝。
“将军珍重自身啊!你若是死了!我们如何能够赢过匈奴!”还有人已经哭起来了,结果被旁边人捶了一下,止住了声。
“是啊,赵王一道命令,我们便要重回当年朝不保夕的日子了!”有人回忆起当年李牧被卸任后,代地生活的困苦。
最终,他们齐声高呼:“将军!请三思啊!”
尚谨看着李牧被围住,正暗自笑着,却听到有人问:“公子,你能现在就去杀了赵王吗?”
他这一句话,所有人的注意力又转到尚谨身上。
“公子?”怎么连他们都开始喊自己公子了?
“我们都听颜聚说了,公子年纪虽小,却有通天的本事,真的能让赵王付出代价吗?”那人蠢蠢欲动,显然恨不得自己去。
“就是!我们累死累活地守着赵国,他这个赵贼!”
瘦高的亲兵骂了一句:“呸!赵王何知?中寿,其墓之木拱矣!”
尚谨听着这话只觉得熟悉,想起来后心中感叹,李牧手下人才真多啊,还有用《左传》骂人的?
「……李牧的兵,比李牧还大胆啊!」
【毕竟春秋战国没那么强的国家概念,就说去年,韩国有灾,韩国好些人都直接跑到秦国来了。】
[渡鸦:也难怪赵王会相信李牧有反心,毕竟有没有反心不重要,李牧要是想反,他就能反,我看边军别叫边军了,改叫李家军吧。]
[明度:那也不是他猜疑的借口,赵王迁这个狗东西,活该被骂!]
[岁岁如初:这帮子兵对我胃口,快劝劝你家将军!]
“公子,你再劝劝将军,将军就是太重稳了,不肯让我们冒险。”
“我不是什么公子。”尚谨试图解释自己的身份,这一句淹没在一堆亲兵的话语之中,压根没人听见。
“公子!秦王的承诺当真吗?真的不会害了将军吗?”
“公子,你多说几句,将军他就是太过仁厚了,才让赵王欺负。”
“武安君这名号不错啊!就是不太吉利……”瘦高个摸了摸下巴,他已经开始想他们将军以后封侯叫什么了,他灵光一闪,“要不封武冠君吧!全军第一多好听啊!”
「这是什么冠军侯的翻版啊?」
【这人真的挺有文化的,点子也多。】
粗犷的亲兵叫嚷道:“将军,别犹豫了!这小公子掏心掏肺的,你实在不愿意,就放人家走吧。我们跟着你,跟匈奴和秦军死战!”
说罢他咧着牙还提醒尚谨:“小公子,你走了记得去杀赵王,我以后要是能活着回家,给你供香火!”
怎么越来越离奇了?!
原本还思绪清晰的尚谨都快被说糊涂了,身边这些兵一人一句,屋里吵得要命,都快听不清了。脑子里面快被将军和公子四个字挤满了。
李牧故意咳嗽了两声,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医师刚巧从外面进来,疑惑地看了一圈,问:“怎么一个个的都不说话了?方才不是可热闹了吗?”
他拿了一盏亮眼的灯放下,走到尚谨身边大力的拍了他一下,夸赞道:“你行啊!赵葱差点没命!”
赵葱是赵国宗亲,常常拖将军后腿,今天胆子大到敢这个地步,胆敢行刺将军。这事已经在军中传开了,大家都群情激愤,要不是被拦住了,怕是赵葱一会就不全乎了。
尚谨不知该作何感想,只觉得自己肩膀被拍得生疼。
【宿主,没事的!他死是他活该!】
尚谨摇了摇头:“他死了反而不好交代了,我那时是太紧张了,怕他真的伤了将军。”
“就该再重点,哎,不对,你一个孩子该害怕了。”
“哪有啊?小公子刚还说帮我们报仇呢!这个破赵王!呸!”
医师眼睛一亮:“真的啊?我能派上用场吗?我前些日子才在军营跟前发现了一株毒草。”
尚谨哭笑不得,李牧手下这个个都是人才啊!
李牧看着他们几个插科打诨,笑着摇摇头,摆了摆手让他们安静些:“让我想想。”
灯火通明之下,李牧眉头紧蹙,神色几番变换,面上呈现出难以辨识的复杂之色。渐渐地,他终于平静下来,只剩一抹深沉的思虑之色,浓重如雾,几乎要将他包围起来。
众人还要再劝什么的时候,外面一个亲兵匆匆跑进来,喊道:“将军!又有一队人马来了,说是来辅佐赵葱与颜聚!我们把他们拦在外面了!”
所有人一起看向李牧,都在用眼神询问他该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