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 万岁爷心里装的是天下九州,一两个

徐州,下邳城内。

寒风卷着黄沙拍打着街市。

甄畅与管事甄福坐在一家挂着“北地胡羊”招牌的馆子里。

面前铜锅里白汤翻滚,却暖不透二人脸上的冰霜。

“欺人太甚!”

甄畅猛地一拍桌案,震得碗筷作响。

“分明是寻常商货,硬说是军供物资,说扣便扣了!”

“徐州人何时变得这般无礼?”

得到甄尧的回信,让他们暂时不要生事。

等于甄家来徐州这一趟,白白吃了个哑巴亏。

这对身为皇商,加上相爷姻亲的甄家而言,无异于是奇耻大辱。

甄福叹了口气,将烫好的酒斟满一杯推过去:

“……公子息怒。”

“麋家在徐州势大,他们既出面,咱们硬碰不得。”

“叔父既吩咐忍耐,必有深意。”

甄畅冷笑一声,眼角扫过店内熙攘食客:

“麋家?不过借着与相爷联姻得早,便如此跋扈。”

“我甄家经商数十载,何曾受过这等气!”

说罢举箸,夹起一片羊肉送入口中。

只一嚼,他脸色骤变,“噗”地将肉吐在地上,厉声喝道:

“店东何在?”

酒保见二人衣饰华贵,知他们非富即贵,忙堆笑近前问:

“贵客有何吩咐?”

甄畅眼皮也不抬,厉声喝斥道:

“乃公与你说得着么?叫你们店东来!”

不多时,

一个圆脸中年男子疾步而来,拱手道:

“小人便是店东,贵客有何见教?”

甄畅以箸指点锅中羊肉,声如寒铁:

“我问你,这羊肉当真出自草原胡羊?”

店东面色不变:

“自是胡羊,小店从不以次充好。”

“好个从不以次充好!”

甄畅猛地起身,引得四周食客侧目。

“乃公便是在北方长大的,自幼食胡羊。”

“草原羊肉紧实耐煮,久烹不老。”

“尔等这肉一煮即黑,腥膻刺鼻,敢欺我不识货乎?”

店东闻言,顿时汗出如浆,知是遇了行家。

只得躬身告罪道:

“贵客慧眼,小人知错。”

“实是近来鲜卑大人轲比能断了北羊供应。”

“徐州无羊可用,只得从河北购羊。”

甄福冷声道:

“既知理亏,当知商贾规矩,假一赔十。”

店东正要答话,却被甄畅突然打断:

“你方才说,徐州羊肉皆从河北来?”

“……正是。”

店东连连颔首,道:

“莫说小店,全城二百余家羊肉馆子,如今都用的是河北羊。”

“如果两位贵客想吃胡羊,恐怕只有去幽州了。”

“那里接近货源地,胡商的供应量还算足,在那儿能吃到。”

“在咱们徐州恐怕是吃不到的。”

甄畅眼中蓦地闪过精光,与甄福对视一眼,忽然放声大笑:

“好!好!今日便不与你计较了!”

说罢,竟丢下一串景元钱,拉着甄福便走。

出得店门,甄福不解:

“公子这是怎么了?”

“妙哉!”

甄畅执其手,眼中燃着兴奋的火焰。

“徐州二百余家馆子皆需河北羊,而北地牲畜交易,十之七八经我甄家之手。”

“此天赐良机也!”

得益于李翊在幽州开展的期货贸易,加上发明了饺子、铁锅等物什。

这都极大促进了民间馆子的兴起,尤其是羊肉。

草原上的牲畜从来不少。

就拿南匈奴而言。

南匈奴仅有三万户人,人口约二十三万人。

而就是这么二十三万牧民,他们手中的牛羊高达两百万头。

两百万头还是考虑到受战乱影响,所进行的保守估计。

按照游牧民族一人多畜的习惯,正常来讲南匈奴应该有牛羊三百万头。

至于取代匈奴霸主地位的鲜卑人,手中所拥有的牛羊,保守估计有一千两百万头。

但这些牛羊都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没办法长期保存。

所以李翊才会根据这一点,来搞期货贸易。

使得草原牛羊,能够大量流入中原。

而流入中原之前,首先得经过河北,也就是甄家掌管的商贸路线。

二人行至僻静处,甄畅低声道:

“你速往南匈奴处,购胡羊两万头。”

“再赴鲜卑,寻鲜卑大人购羊万头。”

“要快,要秘!”

十天后。

邺城郊外,烟尘滚滚,蹄声如雷。

两万头牛羊如潮水般涌过原野,牧人们的呼喝声与牲畜的嘶鸣交织成一片喧嚣。

甄府高楼上,甄家长女甄姜凭栏远眺。

见自家牧场骤然拥挤不堪,柳眉顿时紧蹙。

她疾步下楼,锦衣拂过石阶,带起一阵香风。

“畅儿!”

她行至前院,正遇甄畅与甄福指挥仆役清点牲畜,当即厉声道:

“尔等疯了不成?一次购入这许多牛羊。”

“若生疫病,若遇滞销,甄家基业岂不毁于一旦?”

甄畅转身施礼,神色从容:

“大姑毋忧,小侄自有计较。”

话落。转而问甄福道:

“此番共购得多少牛羊?”

甄福躬身答:

“南匈奴处购得两万头,鲜卑轲比能那边尚有万头在途,不日即到。”

甄家毕竟是掌管河北商路的。

所以自然有人脉,有门道可以轻松从匈奴人、鲜卑人处购得牛羊。

甄畅听罢,抚掌大笑:

“妙极!妙计!”

“此番定教麋家知道,甄家不是好欺负的!”

甄姜气得玉面发白:

“尧弟赴洛阳述职,尔等便如此胡来!”

“鲜卑近来与朝廷不睦,轲比能岂是易与之辈?”

“若中途生变,这万头羊岂不打水漂?”

正争执间,

忽见远处又起烟尘,鲜卑牧人已驱赶着万头胡羊浩荡而来。

羊群如白云落地,角声呜咽,确是上等的草原胡羊。

甄畅眼中放光,执甄姜之手道:

“大姑请看,此羊体型饱满,毛色光亮。”

“乃阴山脚下极品胡羊。”

“徐州馆子用的河北羊与此相比,犹如腐草之荧光比于天空之皓月!”

不日,甄家车队载着数千头胡羊南下徐州。

果不其然,

肉质鲜嫩、滋味醇厚的草原羊一经面市,立时轰动徐州食客。

各家馆子纷纷改换门庭,竞相采购甄家胡羊。

甄畅趁机抬价,每头羊竟售得五贯钱,仍供不应求。

下邳城中,平准令陈应坐立不安。

这日,他密召许耽、章诳至府中商议。

“甄家这一趟,卷走徐州金银不下十万贯。”

陈应指着案上账册,面色阴沉:

“长此以往,徐州财源尽归河北矣!”

许耽拍案而起:

“末将愿率兵扣了他们的羊!就说边关急需军供。”

“不可!”

陈应摇头,“前番扣货已惹非议。”

“若再强扣,恐惊动洛阳。”

“甄家与朝中诸多大臣皆有交情,不是好相与的。”

章诳捻须沉吟:

“不若只扣部分?再以平准令之名压价。”

“徐州本土羊价降至三百钱一头,看那些馆东买谁的!”

许耽附和道:

“章兄高见!陈平准以调控物价之名行事,名正言顺。”

“再令各馆不得采购甄家羊只,双管齐下,如此一来……”

陈应思索半晌,点了点头。

三日后,陈应宴请徐州各大馆东。

酒过三巡,他举杯道:

“今有外商抬价牟暴利,使徐州百姓食肉艰难。”

“诸位皆徐州栋梁,当共维本土商市。”

众商家皆不敢与陈应作对,纷纷应允。

随即陈应又颁布限购令,严禁各馆购买甄家羊只。

同时,许耽率兵截住甄家运羊车队,扣下三千头羊,言道:

“边关戍卒饥寒,暂借军需。”

此次却不敢全扣,余羊仍旧放行。

夜色中,甄畅立于馆驿窗前。

望着一车车卖不出去的胡羊,冷笑一声:

“好个陈应,好个麋家!竟用这等卑劣手段。”

甄福忧心忡忡:

“……公子,鲜卑羊债到期,南匈奴余款待结。”

“若羊只滞销,资金链断裂,甄家危矣!”

甄畅把玩着手中玉珏,忽道:

“福伯,可知徐州最爱食羊肉者为何人?”

甄福一怔:

“自是那些达官贵人……”

“非也。”

甄畅微笑,“乃戍边将士。”

“北地苦寒,士卒非肉不暖。”

邺城,甄府内。

甄畅一声令下,千百工匠尽弃本业,齐聚牧场。

但见刀光闪烁间,肥羊哀鸣倒地,血流成渠。

仆役们穿梭如织,将宰好的羊只运往库房。

甄姜闻讯疾步赶来,见这般景象,气得浑身发抖:

“畅儿!你莫不是疯了?”

“工匠们放下正业陪你胡闹,这万余头羊便是日日宴席也吃不完!”

“待到开春,肉腐臭了。”

“甄家百年基业都要被你败光了!”

甄畅正指挥仆役搬运羊肉,转身长揖:

“……大姑息怒。”

“如今箭已在弦,不得不发。”

“还请大姑将府中库房暂借小侄一用。”

“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