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正是越王麾下散骑侍郎陈泰。
守将见着陈泰,陡然变色:
“陈侍郎!此乃吴地关防……”
话音未落,陈泰已扬鞭指关:
“桐庐关虽属吴地,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尔等欲拦天子节钺乎?”
城头偏将低声提醒都尉:
“陈泰之父陈群掌天下刑狱,而越王后面更是有内阁首相陈登撑腰。”
话未说完,陈泰突然掷出鱼符:
“即刻查验!此乃越王通关文书,盖着尚书台大印!”
竹简在众人手中传递,众人面面相觑。
都尉汗出如浆,忽见关外尘头大起——越王仪仗的朱雀旗隐约可见。
他猛一跺脚:
“开关!所有罪责末将一人承担!”
吊桥轰然落下时,他褪去铠甲低语:
“请翼王转奏陛下,桐庐关守卒赵広,永为汉臣。”
桐庐关的吊桥甫落,
刘封便见越王刘理竟布衣芒鞋,亲自率十骑在山道相迎。
相较于吴地九旒冕服的盛大仪仗,这位三皇子只简单束着银冠。
腰间佩的竟是半旧铁剑。
“王兄辛苦。”
刘理执手行礼时,掌心粗茧磨过刘封指节。
“山路崎岖,不及吴地平坦,望兄海涵。”
比起刘永直接在国都建业迎接不同。
刘理得知刘封要来后,是直接来到了吴会边地迎接。
并且刘理并没有采取相对取巧的称呼方式,而是大大咧咧地直接称呼刘封为王兄。
因为在他看来,既然刘备已经收刘封为义子并赐国姓。
自己如果不以兄礼视之,反而不好。
车队沿富春江蜿蜒南行,但见两岸梯田如绿阶登天。
农人赤膊戽水,渠堰间竟以连筒水车相接。
刘封忽指山间银练:
“此堰似是新筑法?”
刘理含笑:
“此前诸葛使君治理交州时,便广开水渠。”
“还令人绘制了《山河堰图》,越地毗邻交州,地貌又相类。”
“弟便在此基础上略加改制。”
“越地多山,唯借水力可活万民。”
至会稽城下。
竟无守军盘查,唯有老卒持扫洒洗街道。
市集虽无吴地绸缎耀目,却见竹器、葛布、山货堆积如山。
一老妪捧陶瓮追至王驾前:
“王爷尝尝新酿杨梅酒!”
侍卫欲拦,刘理却下马接饮,还赠三枚五铢钱。
“越民淳朴如此?”
刘封捻须沉吟。
刘理叹道:
“去岁大疫,百姓鬻子完税。”
“弟与妃陈氏散尽妆奁购药,方得存活。”
“自此官民同心,何需严防?”
登临府库时,但见粮囤虽不盈溢,每袋皆插木牌标明的户缴纳日期。
刘理抽出一袋:
“此户孤老免赋,仍强送三斗新麦。”
掌库官呈上竹简:
“百越部族今岁首纳粮赋,称‘汉家不欺’。”
夜宴也相当简朴,仅四菜一汤。
陈王妃亲自布箸,发间唯插木簪。
刘封注视席间漆器——竟是军械改制,底款刻着“章武十年吴越督造”。
“王兄见笑了。”
刘理拂过漆器裂痕。
“去岁吴地扣下三万军械,只得熔铸为农具。”
“倒是百越猎人献犀角,制弓千张反输北军。”
刘封夜宿客舍时,忽闻机杼声不绝。
推窗但见百架纺车沿溪排列,老幼皆趁月纺织。
巡吏敲梆传话:
“陈妃令:织满三匹者,免今岁口赋!”
更深时分,刘理叩门而入,携来一坛土酒:
“方才宴间未敢尽言。”
“吴地虚报垦田数,强征粮米贩与胡商。”
刘封默然取出刘备玉佩,双龙在烛光下如活物游动。
刘理却退后三步,整衣行大礼:
“请王兄转奏父皇:儿臣愿永守越地,唯求吴越百姓同沐皇恩。”
刘封闻言默然,良久,方才缓声开口:
“越王殿下宽心,封一定将在吴越之地的所见所闻,如实汇报给陛下。”
刘理整衣冠谢过。
次日,刘封辞行。
车队行出十里,刘封回首望见会稽城头飘起数十面赤旄——
竟是百姓自发扎起的红麻布,在青山间如血如霞。
会稽城头,刘理负手立于谯楼,目送翼王仪仗消失于富春江转弯处。
身后环佩轻响,越王妃陈瑶执素绢伞而来,湘裙拂过青苔斑驳的垛口。
“大王何苦如此?”
她望着江面渐散的舟影轻叹。
“翼王所见梯田,仍是三年前旧貌。”
“实则去岁朝廷拨付的十万斛粮种,已在山南垦出新田千顷……”
伞沿明珠微颤,映出她眼底不解。
刘理执起妻子微凉的手,引她俯瞰城中炊烟:
“瑶儿可知昨日宴饮所用漆器,为何偏选有裂痕者?”
他指尖划过垛口石缝里蓬勃的野草。
“刘封虽不是父皇亲生,但既被父皇委任来江南,便是其耳目。”
“唯有见着这裂痕,才信越地果真贫瘠。”
陈瑶蹙眉:
“妾闻吴王以锦缎铺街迎驾,大王却故意示弱……”
“王兄错矣。”
刘理忽然指向江边浣衣妇
“你看那妇人捣衣之石,可是普通青石?”
日光渐亮,照见石块隐隐泛着铜绿——竟是废弃的矿砧。
陈瑶骤然明悟:
“大王故意让翼王看废弃的铜矿?”
“正是。”
刘理从袖中取出一卷帛书。
“这是岳父大人的密信,言朝廷今岁欲减诸侯俸禄。”
“若见越地富庶,户部必先克减粮饷。”
他展开舆图,指尖点向山南新垦区。
“唯有让父皇知我越民食不果腹,那千顷新田才免于赋税。”
李翊主政时,是提出了要扶贫的政策的。
把那些贫困的郡县,尽量带富起来,好让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这就使得许多贫困的郡县,有大量政策扶持与资源倾斜。
比如徭役更轻,赋税更少。
国家补助的种子、耕牛相对也会更多。
李翊的扶贫政策,不论是出发点,还是唯结果论无疑都是向好的。
但这世间从来就没有完美的政策。
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有的地方官员当然也会借此钻空子。
刘理年岁虽小,却亲身经历了国家一系列的地方治理。
所以他也知道,李翊的“扶贫”政策是有漏洞可以钻的。
当然,钻漏洞也不是他一个人钻。
是地方许多郡县都要钻。
但这并不能说明李翊的政策就不好,就是错的。
还是那句话,
上位者,永远是从国家宏观角度去思考问题。
就类似P社玩家,只要能让国家整体上富强起来。
中间的细节过程,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其实李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因为他认为,不论是经商也好,治国也好,都应该懂得“让利”。
人们只有在面对利益时,才会努力干活。
至于谁能够抓住机会,把握住时代风口,成为政策的既得利益者。
那就看个人的本事了。
既然李翊默许了这种行为,那刘理自然没有不受的道理。
况且他也确实是合情合理的接受朝廷补助。
毕竟越国确实相当落后,虽然有些县乡的农事已经得到了发展。
但密集的山林,沼泽,依然是制约越国发展的一项重大因素。
……
仲夏的东海之滨,咸风裹挟着象牙与胡椒的异香扑面而来。
吴王刘永与相国诸葛瑾立于新建的望海楼顶层,俯瞰着绵延十里的刺桐港。
但见艨艟巨舰如群鲸聚首,波斯琉璃瓦在烈日下折射出炫目光斑。